十五公主默了瞬,问秦洪:“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身着男装,就这样平平看着他。
秦洪其实从未见过她穿女装的模样,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可就被她这样看着,他便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之后脑子空白,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别走?”看见她瞬间冷下来的眼神,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只想着你在大宪,偶尔能见见你便好。你若到了海外,出了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十五公主正色肃声:“靖王爷,我从未求过你帮忙,也.......”
秦洪忙打断她:“你别误会,我、我只是想、想你一心治病救人,到了外面连话都听不懂,实在浪费了你的一身医术,没别的、没别的意思!”
他说完,不等她回答便落荒而逃。
他逃到三哥那里,想与三哥喝喝酒说说话。
可秦烈还在床边守着公主,他便又臊眉耷眼地退了出去。
秦烈随即跟了出来。
秦洪一开口便是为十五公主说话:“.......她就是这性子,说话不中听,三哥你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
秦烈问他:“她这性子,你又是何苦?”
十五公主性子清冷刚烈,又经过那等人伦之祸,显然对秦洪毫无情意,甚至已不会再有什么男女之情。
秦洪却嘿嘿傻笑:“这怎么能算苦?不管何时何地,我一想到世上有她这么一个人,便心生欢喜。再想到能去找她见她,还能与她说几句话,日子便过的有滋有味,比之前浑浑噩噩不知快活多少。”
秦烈摇头轻叹:“痴人。”
“是,我是痴人,三哥你却不是。”秦洪趁机道:“既如此,又为何执意不肯放手?”
秦烈乜他:“我以前倒没发现,你还有做说客的潜质。”
秦洪道:“三哥一向比我聪明,我如何敢做说客。可我看得明白,公主她看似性子最为柔顺,实则下毒私逃二嫁,这世上没有她不敢做的事。三哥你这些年又何曾有一日快活?若你愤恨难平,杀了她也就罢了,既然杀不了何不干脆放过她,眼不见为净,彼此都得自由?”
自由?自她割开衣摆离他而去那日,他便不曾有过一刻喘息。
明明是是她犯下大错,为何所有人都要他来成全她的自由?
他对她说过,无论谁做太子,她都是公主。
他也承诺过,无论她是不是公主,他都会待她一如往常,保她一生富贵平安。
她是他的女人,他自然会庇护她,让她生活在他羽翼之下,不受任何伤害。
分明是谢三娘不请自来,让她窥见外面风雨。
又是十五公主自作主张,将她拉入风雨之中。
最可恨的是她,自己明明答应了她,只要她留下来,他便将焕儿留在她身边。
可她执意要走,不要焕儿,更不要他。
连他追到涿州去,她也不肯回头!
她们将事情做尽,却又来指责他不肯给她自由。
他就是让她自由了太久,才换来这样一个的结果。
若有他在,岂能容许承泰帝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
眼前秦洪一颗心都在十五公主身上,说多了只会伤害兄弟情分。
秦烈不愿再费口舌,转身往房内走去。
“三哥!”秦洪在后面叫住他:“你真要看她这般死去?”
秦洪对公主的死活并不在意,他担心的是若是她死了秦烈根本承受不住。
秦烈停了停,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很快又抬脚走进屋里,将秦洪一人扔在院中。
村舍狭窄,土砌的床上昏昏暗暗,令仪躺在那里无知无觉。
他忽然想起在黄州时,她不愿天天喝药,要他给她一碗绝嗣汤。
他回答她那种药伤人寿元,当时她便反问他:“难不成我还能活得长久?”
那时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来只觉心惊。
她鲜少言语,看似毫无主见,实则比任何人都要通透,通透到似乎看得到自己的结局一般。
他呼吸一滞,忙握住她的手,还好,仍是温热的,像她的人一样,柔软顺从,毫无锋芒。
看起来逆来顺受,菟丝花一般依附着你,可是这样柔弱的人,怎么生就那样倔的性子?就像秦洪说的那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偏偏她这样的性子,遇到的又偏偏是他。
他这般聪明,岂能不明白,她从始至终只想要一个家罢了。
她想要一个自己的血脉至亲,有了孩子,便有了家。
直到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她没了期望,只能投向涿州,去寻先太子的血脉。
不该是这样的。
起码一开始,他从未有过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的想法。
可秦缨忽然揭穿慧娘之死的真相,他猝不及防,恼羞成怒,将她送回王府祖母处。
怪只怪,他忍不住去看她。
若那时她像往常一样求他,只需几滴眼泪,他便会做好妥帖安排,必不让她与孩子分离。
可是她做了什么?她躲着他,实在没办法才如告别一般与他说:“惟愿将军日后平安顺遂,万事得偿所愿。”
他听到后忍不住嗤笑出声,笑她也笑自己。
她之前种种示好不过是为了孩子,如今自以为找到了靠山,便恨不得将他一脚踢开。
平安顺遂?他凭什么让她平安顺遂?
得偿所愿?他偏不让她得偿所愿!
他那般敏锐机警,注定不能像宋平寇一般被她轻易欺骗。
他又天生便是睚眦必报之人。
他难过,他便要她更加难过!
他伤心,他便要她更为伤心!
秦烈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他这一生从来只将男人看做对手,却总在面对她时,有着出乎寻常的骄傲,和格外强烈的胜负欲。
他赢了吗?
——几年来,她费尽心机逃离,如今却仍旧躺在这里,任他处置。
好像赢了。
却又好像一败涂地,唯余胸口一片苍凉。
第53章 回京 。
日影西斜时, 传来了吉安醒来的消息。
对此人,秦烈恨之入骨,只投鼠忌器才没杀了他, 听到消息并未放在心上。
秦小山却面露为难之色,“启禀王爷, 人是醒了,只是、只是有些.......不太对劲......或得您亲自去看看。”
秦小山从不做无用之语, 秦烈抬脚过去。
赶到那边时,秦洪与副将都在, 尽皆一脸震惊地看着院里。
秦烈看过去,终于明白什么叫“不太对劲”。
——吉安正趴在地上,像小鸡一样跟在母鸡后面, 咯咯地叫得欢快, 这样跑了半个院子,或许是饿了,见到地上的鸡屎,居然抓起来连同土一起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嘻嘻傻笑。
十五公主站在一旁, 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直到几人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十五公主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我不小心扎错了穴位, 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话虽如此,她这口吻神态实在不像是“不小心”。
她也并不在意别人信不信, 转而看向秦烈,“端王爷,这样的人我与妹妹带出去,您总该当放心了吧?”
秦烈自始至终未看她,只是负手认真看着已经成为傻子的吉安, 许久方才转身看向十五公主,眯起的眼中,漆黑眸子沉沉,细看处,隐隐透着股癫狂。
。
十五公主于第二日离开村舍,走的时候眼下发青,右手颤抖,可见耗力费神之巨。
她坐上马车,秦洪自告奋勇过来充当马夫一角,手持缰绳迟迟不听里面人说话,疑心她太累睡下,悄悄撩开车帘一角,只见她坐在那里盯着手发愣,神情呆滞。
秦洪从未见她这般形容,担忧地问道:“你......可还好?”
十五公主苦涩地道:“我大约是疯了。”
她一定疯了,否则怎么会应端王的要求,为令仪施针?
可她实在没办法,纵然没有她,端王也会找其他人让令仪醒来。
醒来后,令仪那性子,只会不声不响地,又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就是因为知道十七妹妹这秉性,她干脆弄傻了吉安,——先太子血脉活着便已足够,不值得再浪费感情。
可万万没想到秦烈见到后竟生出那样疯癫的念头,——宁愿令仪变成傻子,也要留她在身边。
她也是昏了头,竟觉得这也是唯一让令仪活得长久的法子。
否则要她如何?她无法从端王手中带走令仪,便是带走,等着她们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
即便没有这些,有焕儿麟儿和吉安在,令仪心中总是割舍不下,心血必定损耗。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令仪死?
令仪除了她,还有孩子。
可令仪,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不忍心,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