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含笑道:“给你带了胡饼,昨日你不是嫌饼凉了不好吃?再不起,又要凉了。”
令仪这才愿起身。
待到她梳妆打扮完,胡饼不热不冷,正好入口。
平时冷了的饼,她尚且能吃一个,今日只吃了半个便放下,秦烈问:“怎么?吃腻了还是不合胃口?”
令仪苦恼道:“都不是,只是我近来胖了些,该要克制。”
秦烈道:“你是之前太瘦了,现下最多只是匀称,多吃些才好。天儿越来越凉,再那般瘦,怕是多穿几层衣服都要将人压垮。”他说了这么多见她不为所动,想了想又道:“况且稍圆润些好看,人太瘦了容易形销骨立。”
这话才算说到了令仪的心坎上,她心安理得地又吃了半块胡饼,才把剩下的推给他。
秦烈特意过来陪令仪用早膳,实则领了公务,吃完饭又得出去。临走前看到令仪愀然不乐,他笑着捏她的手,“舍不得我?放心,我忙完一早回来。”
令仪“哦”了一声,依旧郁郁。
往常在宫中,看似也是这般终日无所事事,可那时她要给太子准备东西,还可以去十五公主那里学习医术,更有十六公主一起消磨时光,倒也不觉得日子难熬。而如今,秦烈不需要她去费心讨好,也没有旁人可以说话逗趣,日子便显得长而无趣。
之前她苦夏不愿出去,秦烈曾将戏班子召至府中,甚至连街上耍把戏的班子也请过来过。
都是一时新鲜,看过几次便索然无味。
她对秦烈道:“我想出府,去外面逛逛。”
秦烈道:“胭脂水粉衣衫首饰,不拘什么,都让他们送来供你挑选,何必要自己出去?”
令仪恹恹道:“可我一个人在府中无聊。”
秦烈想了想道:“听闻西域有一种狸奴,两只眼睛一蓝一碧,十分罕见。还有宫中老太监养的鹦鹉,十分会说吉祥话,我让他们送来,还是还是你想养一只自己教?”见她不吭声,他又道:“我记得你上次见了鹰隼十分喜欢,我让人驯服一只给你送来?”
令仪摇了摇头,“我不要,它们在外面好好的,何必因为我一己之私,便要困在这里不得自由?”
秦烈瞳孔微缩,盯着她问:“你也觉得不得自由?”
令仪未察觉他的紧张,只嘟起嘴巴抱怨:“我只是终日无所事事,觉得光阴虚度,以前在冀州时你出去打仗我都在做什么?”
秦烈岂能回答,只斟酌着道:“这样,我让你那两个宫女过来陪你说说话?”
令仪依旧不满意。
秦烈捏着她气鼓鼓的双颊,笑道:“我也巴不得终日在府中陪你,亦或是能整日将你带在身边,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外面太乱,才不得不让你整日待在府中。听话,听我忙完这一阵,便带你去庄子上跑马打猎。”
令仪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秦烈固然不想让令仪出去,可他说的多事之秋却不是虚词。
耿庆等人盘踞蜀州,不断向外扩张,皇上之前派人前往镇压。
领兵的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将,原以为会手到擒来,不想过去后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皇上问罪时,那老将道,此次败北固然是他指挥失当罪不可赦,可兵部提供的武器大都老旧,甚至有的已经生锈,兵甲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简直不堪一击。这也就罢了,五万人的兵卒,配备的兵甲武器竟不足三万,其余人还是借了当地守军的武器才堪能上阵。
可兵部记档,拨给老将军的兵甲武器分明就是五万。
双方你来我往,口舌不休。
皇上下令彻查,这种活计吃力不讨好,最后落到了秦烈手里。
结果一查,发现兵部中许多老旧装备,还大量虚报,用以谋取朝廷维护费用。
而老将军出征,是因为其副将与兵部众人勾结,认为此战必胜,纵然以次充好谎报数量也无妨。不想竟遭败北,老将军察觉不对,查探之下,这才露出马脚来。
皇上大为震怒,大宪成立方几年,就出了这样的贪腐事件,且问题竟出在他立国所仰仗的军队上。因此不由庆幸,幸好秦烈所率军队因着终日东征西战,为了不贻误战机,装备没有及时归库,否则只怕此时天下已经姓宋。
而最让他担忧的,是兵部尚书是太子的人,竟已经将手伸到他自己的老部属那里。
——自端王娶妻,太子一家独大,若有机会谁不想讨好储君?
这是被他发现,那藏在暗地里,已经效忠东宫的还有谁?
是不是连大内也不再安全?
念头一起,皇上何止悚然?简直如芒刺背。
自那时起,旁人便是在他面前称赞太子几句,他便觉得别有居心,只是当时不发作,回头来必要找机会惩治,虽不至于要了性命,贬官夺爵却少不了。在宫中时更是疑神疑鬼,对于内侍与宫女,可不如对朝臣那般温柔,短短一月,紫禁城内多了数十冤魂。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令仪虽不知道政事,也感受得到风声,只盼着这段时日早些过去。
可天不遂人愿,灾祸不独行。
还未等这件事过去,京城及周遭几个州郡遭遇暴雪严寒,仿佛嘉禾十五年重演。
内有贼人作乱,上有天灾降临,民间又开始出现流言,说当今天子德不配位,秦家乃篡位贼子,上苍这才降下惩罚,是为天谕。
为此,朝廷不知抓了多少人,京兆尹与大理寺的牢狱几乎人满为患,谣言依旧屡禁不止,还有白莲教死灰复燃的迹象。未免烈火燎原,皇上命端王为禁卫军统领,负责京城治安,名为彻查实为镇压。
秦烈终日忙的脚不沾地,莫说什么跑马打猎,若非令仪在王府,他怕是要住在卫所中。
第64章 施粥 。
令仪虽娇气, 却不是那等不顾大局之人,眼看他整日辛苦,再不提出去之事。
好在有吟霜傲雪每隔三五日进府, 能与她说说话。
最初她们尚在追忆昔日在宫中时光,渐渐地, 说的最多的便是她们在宫外的日子。
比起宫中那空中楼阁一样华美却平淡的时光,还是在外面脚踏实地一天天活着, 尽管不乏艰难困苦,尽管有时泪水横流, 却也因此笑容更为欢愉,动人心肠。
令仪喜欢听她们与那些宫人在外面如何慢慢聚集,慢慢自立, 其间那些或心酸或畅快的故事, 也喜欢听她们讲外面百姓的家长里短。
这日吟霜傲雪与她说起外面灾民的惨状。
天下初定,许多人刚刚得以休养生息,便遭遇雪灾,家中存粮不足,更有不少百姓房屋倒塌。许多逃荒的灾民开始往京城聚集, 之前有零零星星的灾民尚且能进城,现在越来越多, 京城已禁止灾民进城。
令仪紧张地问:“朝廷驱赶了他们?”
吟霜道:“只是不让进城,倒没驱赶, 可城外的人越来越多,天寒地冻,缺衣少食的,不知道要死多少——听说每日开城门,官兵都要先去清理尸体.......”
见令仪脸色微变, 傲雪打断吟霜,叹道:“这些总归不关咱们的事,幸得王妃上次送的银两,奴婢们才能在立冬前翻盖了房子,也备好了粮食,这个冬天过得比以前反倒更舒心。”
令仪道:“你们可还有什么短缺?尽管与我说。”
吟霜是个实性子:“奴婢知道王妃心里记挂着咱们,可是只有救急没有救穷的,只有自己立得住日子才能过得好。否则便是王妃给我们万贯家财,也是守不住的。便是如此,每回我们过来,不过与您说说话,回去时也没空过手。”
待到她们又拎着下人们备好的东西离开后,令仪却坐在那里沉吟许久,最后命人唤秦小山过来,询问她有多少私产。
平日里,莫说宫中不时会有赏赐,但凡有新的布料衣衫宝器饰物,那些店铺的掌柜都会第一时间送过来任她选,哪有什么用得着银钱的地方?是以,她对自己有多少私产并不清楚。
秦小山听她查私产,还以为要用银子,忙恭声道:“王妃一应花费,皆由公中所出,不知王妃想要什么东西,小人即刻便去置办。”
令仪道:“不必麻烦,我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罢了。”
她自己要做的事,不想花秦烈的银子。
令仪也是今日方知,秦烈还为她设了个私库,里面摆的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里面有她见过的近来宫中赏赐和买下的宝物,更多的都是她未见过的嫁妆。
秦烈终日东征西战,尤其自江南一路打过去,伪朝乱臣、江南豪绅收藏的宝贝许多都成了她的嫁妆,只价值连城的书画便有足足六箱,被随意堆放在角落,纵然她再不喜文墨,亦觉暴殄天物。更不提那些宝珠玉器,让人眼花缭乱。
还有厚厚一叠房契地契,遍布京城与江南,都是最富饶之地,其中还有两座茶山。秦小山与她道,如今新朝初立,百业凋敝,尤其江南简直一片狼藉,这些产业一年约有五六千两的收益。待过了这几年,便是一年两三万的收益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