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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皇姐_春棠许许【完结】(108)

  第60章

  裴珩几乎找不到能纪念她的东西。

  旧衣绣帕被烧, 带进景和斋中的衣物被她出宫时悄无声息的带走,在那场大火中烧尽,唯余冰冷的金饰, 是她从不爱戴的。

  他独自坐在景和斋的软榻上,一遍遍摸索着一方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是她曾期盼着孩儿出生时,为孩子添喜气的物件, 也是两人一段孽缘至今,唯一还能用来怀念的物件。

  盖头上一双鸳鸯交/颈缠绵, 栩栩如生,却是物是人非。

  他自以为是的将她拢在掌心, 用扭曲的满足和卑劣的欢喜填满内心, 在失去她后,就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思念。

  盛夏季节, 京城下起了暴雨。

  殿外风雨呼啸, 满天乌云仿佛要塌下来, 像他摇摇欲坠犹的神志,心底是无尽的哀鸣。

  裴珩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胸腔里那点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钝痛, 常常神思一动,身子便被翻涌的毒性搅的死去活来。

  因着年轻, 腕上颈上的血管还能撑一阵子, 脸上细小的血管却崩开了好几回, 雪白的皮肤下渗出花瓣一样的梅红,有时短暂睡醒睁开眼睛,眼白都被血色染红了。

  太医院上下战战兢兢, 用了无数好药,却无人能解千丝引的毒性,只能勉强给他吊着精神,不叫他心神崩溃。

  可毒性久久不退,裴珩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起先还能起身批奏折,暴雨过后,就卧病在床,一日难得说上只言片语,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红盖头,低声呢喃。

  “都是朕的报应。”

  伺候的宫人无人敢应,无人敢听。

  皇帝病体渐重,朝野上下都慌乱不安,京中甚至传出些大逆不道的言论。

  ——当今皇上也如先帝那般患上了头痛病,性情大变,无心理政,皇帝不置后宫,膝下连个儿女都没有,若哪日龙驭殡天,只恐天下要乱。

  传言还没闹大到裴珩耳中,就有一人先来了太极殿求见。

  进宝躬身进来,小心翼翼:“皇上,大理寺卿梁大人在外求见。”

  梁穆泽,梁修和梁璋的父亲,两朝元老,也是裴珩颇为看重的重臣之一。

  裴珩眼皮颤了颤,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愧疚,沉默良久才道:“宣。”

  梁穆泽走了进来,步伐沉稳,一身官袍整肃,年过五十,须发仍旧乌黑,眼神苍劲有力,行至榻前,并未多看皇帝病容,只依礼参拜,声音沉如松石。

  “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免礼。”裴珩声音虚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梁卿有何事?”

  自己做的荒唐事,梁穆泽几乎都知晓,他对梁家一干忠臣有重用之意,为着夺走月栀,将梁璋远调又伪造失踪的流言,终究对梁家不利。

  梁穆泽静立,“老臣听闻皇上龙体欠安,特来探望……恕臣直言,皇上之疾是起于五脏内腑,非金石之药可医,心结不解,岂能好转。”

  裴珩闭上眼,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是朕该受的报应,何人能解?”

  “皇上。”梁穆泽跪到龙床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智慧,“您还年轻,不过弱冠之年,已掌天下权柄,可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尤其是儿女私情,两心相知,最是强求不得,越是执着,越是如握沙于掌,徒劳无功。”

  这些日子,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此事,梁穆泽大胆开口,年轻的帝王就像被扒开伤口的猛兽,猛的睁大眼,眼底布满血丝。

  “朕何曾强求,朕只是不能没有她!像你这般亲缘美满,一世顺遂的人怎会懂朕对她的心意?”

  “可您已经失去她了。”梁穆泽语调平静,作为局外人,残酷的点破了少年人执拗的痴狂,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私。

  “臣知道皇上心有执念,当初先帝和新皇后对您的确疏于照顾,但那都已经过去了,您如今是天子,肩负天下,大周国境内的一切都是您的,难道您要因为公主的离去而放弃这一切吗?”

  “难道公主想看到您现在这样?”

  “您已赐了小儿与公主和离,臣本不该多言,但臣不得不说,公主不喜您的掌控与欺骗,离开是她的选择,而您是一国之君,万民安乐、河清海晏才是您的首要职责。”

  “若因一己情愫沉湎伤痛,损及龙体,荒废朝政,岂不是本末倒置?您留不住公主,也要辜负大周的百姓吗?”

  字字句句,敲在皇帝的心上。

  梁穆泽看着他神色挣扎,并未住口,毕竟此事知晓内情的人不多,他不来劝,还有谁能劝,总不能眼看着皇帝萎靡不振,朝局生乱。

  “臣说不知轻重的话,皇上真念着公主,就该放她自由。若情深难舍,不如将这情意寄予山河,做一盛世明君,开创太平,让公主在大周的国土之上,无论身在何方,皆能安居乐业,自在无忧,便是您能给她最好的归宿。”

  让她……自由地活在他的江山里?

  “是啊,她只想要一份安稳,是朕昏了头,偏要给她朕觉得好的东西……”

  无论是金银、公主的尊位,还是他所谓的真心,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废物。

  “放她自由……她想要自由……”

  裴珩喃喃自语,晦暗的眼底透进一点微光。

  心头剧烈的绞痛渐渐平息,转为一种深沉的钝痛,他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吐了出来,又自嘲似的笑了两声。

  他依旧虚弱,但那灭顶的绝望和自毁的冲动却慢慢褪去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帐顶,沉默许久,久到身边人都以为他再度昏睡过去。

  终于,他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一直静候的梁穆泽,疲惫的声音多了一丝清明:“多谢爱卿开解,朕明白了。”

  枝头的鲜花,就让它开在那里。

  花间的蝴蝶,任它随风起舞。

  叶绿枯黄,花开花落,皆有其自己的规律,人心更是如此,岂能为他一个人的执念扭转。

  在一声声舒展的叹息中,裴珩久违的回想起很多年前,还未懂男女之情的他,并不明白自己对月栀的感情,只觉:她笑了,天地才明亮,她自在,世间才开阔。

  那时没有这般纠葛的孽缘,两人未彼此着想,无论是身还是心都靠的那样近。

  真心爱一个人,未必要攥在手心。

  许多天后,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浮动的云影,忽然觉得,天大地大,何必非要将她困在身边。

  他真心爱月栀,便给她想要的自由和安稳,至于他,曾偷得那半年属于自己的夫妻恩爱,甜蜜欢喜,已经足够了。

  风吹云散,各得自在。

  这样,也好。

  又过几日,久未临朝的皇帝重现议政殿,身形清减许多,眉宇间却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不久后,一道哀诏自宫中传出,昭告天下:宁安公主,因病薨逝。

  公主府内停灵举哀,素缟漫天。

  自此之后,帝王再未提起那位曾经备受恩宠的宁安公主,也未接纳任何选秀和地方王侯敬献的美人。

  在无人得见的深宫内,裴珩守在寂静的景和斋中,望着月栀最后送他的“赠礼”,拭去无声的泪水,沉默了一夜又一夜。

  他假装不再想她,期盼此刻的放手能换得她一世安宁。

  独自困守暗室,将愧疚不甘深埋心底,让自己的江山成为她可以安然藏身的、最温柔的夜色。

  京城的暑气在连绵的秋雨中悄然逝去,宫墙内绿叶染黄,寒意渐浓。

  *

  四个月后,腊月将至。

  茂密山野在北来的寒气中褪色,江东一处村落中,河面上升起的薄雾终日不散。

  刚过午后,天色变得阴沉,河上结起了薄冰,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远处山峦和近处田野都蒙上了一层素白,村中田舍内飘出袅袅炊烟。

  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里,身着布衣的男人在灶房里忙活,一个灶上烧着热水,另一个灶上熬着药,穿过院子进堂屋去瞧,听门帘闪动的里间传出妇人难以忍耐的痛呼声,他急的踱步。

  婳春端着一盆热水从里间出来,见他慌张的搓手,忙催,“苏大哥,给娘子煮的药可好了?她出了好些血,得喝药止一止啊。”

  “药已经好了,要等孩子落地才能喝,我这就端过来先凉着。”苏景昀匆匆出去,紧张又焦急。

  堂屋里间内烧着两盆炭火,将屋子烧得暖烘烘的,里外三个接生婆在帮着接生。

  月栀躺在床上,身下垫着干净的旧棉褥,身上盖着稍薄一点的被子,一只手被接生婆攥住使劲儿,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一阵紧过一阵的宫缩带来难以言喻的剧痛,她死死攥着接生婆的手,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呻吟。

  “娘子使劲儿,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下头的接生婆双手托住了孩子,另一个接生婆拿起用热水烫过的剪子,随时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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