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家的夫人?瞧着很面生。”
“不知是哪位仁兄有艳福,得此美人。”
进门的宾客小声议论着,月栀浅浅听得几句,低低垂眸,并不急着进门,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等在侯府门外。
过去几刻,午时都到了,宾客渐渐到齐,却不见知府的身影出现。
月栀有些慌张,见知府府上的老管家匆匆跑来,“可是找见您了,月娘子,大人今日被事绊住,说很对不住您,小人会同您一起进府,向侯爷表明原委。”
他不来了?
月栀愣了一下,精心打扮了一上午,突然就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满心欢喜的期待也变成了自作多情,尴尬又丢人。
也是,张大人本就忙,那时提出要陪她一起,许是一时兴起。
她又不是他多重要独特的人,要他忙里抽闲陪她参加寿宴,是帮她拓展人脉,撑场面,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实在是为难他……
月栀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您不必等我,先去府中给侯爷传话吧,我带上贺礼,随后就进去。”
管家没听出话中她的失意,也忙着代主子给侯府送寿礼,就先带请柬进府了。
“娘子,知府大人不来了,那咱们还进去吗?”瞧着进门的宾客个个光彩夺目,仆从围绕,唯她们打扮素雅,形单影只,婳春也觉得尴尬。
高门总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月栀知道自己是沾知府的光才收到邀请,知府来不了,她哪还好意思去。
心中刚萌生退意,身边匆匆走过一人,婳春护着她,被那人撞了一下。
“什么人啊,会不会看路?”婳春本就不高兴,冲着那男人的背影怨怼了一句。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讥讽,“哟,这不是月娘子吗,怎的在这儿吹风,莫不是没有请柬,进不得侯府的高门,只能眼巴巴儿的看着?”
回过头,就见赵媚儿和余绍二人往侯府门前走来,趾高气昂的看着她,还往她的马车里瞅。
“月娘子都在这儿了,崔香兰怎么不露面,想她也知道自己是被休的,没脸见人。”
赵媚儿得意的笑起来,余绍不制止,一双眼睛不规矩的在月栀身上乱瞟,等赵媚儿反应过来,掐了他一把,他才老实。
被这两个贱人气到,月栀顿生反骨。
她也是有傲气的,同样都是商户,凭什么她就要被人看低呢?这寿宴,她还就去定了。
叫上婳春走去府门前,去摸请柬时,却摸了个空。
婳春慌张起来,小声道:“我一直放在身上,下马车时还在,怎么会不见了?”
侯府管家在旁审视二人,好像她们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眼神中又是提防又是怀疑。
尴尬之时,赵媚儿和余绍走了过来,端正的掏出请柬,意有所指的高声念,话中带笑,引得门外几个刚下马车的宾客都看了过来。
“这侯府的门第,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能攀上的。没有请柬来凑什么热闹,丢人现眼,弄脏了侯府的门楣……”
难听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过来,周围的目光也带着探究与轻蔑,月栀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
今日就不该来。
明知侯府寿宴是权贵云集的名利场,还非要跑过来,打扮的再用心,落在别人眼中也是金子都戴不起的破落户。
她窘迫得无地自容,准备快步离去,一阵整齐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压过了赵媚儿尖锐的嘲讽。
门内外所有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一队衣着不凡、气势肃穆的护卫簇拥着一辆华贵马车停在了侯府正门前。
众人屏气凝神,只见随从掀开车帘,一名身着天青色绣银线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躬身下车。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目深邃,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贵气。
侯府管家早已得了信,带着人急匆匆迎上去,毕恭毕敬:“恭迎钦差张公子大驾!”
那张公子神色淡漠,只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公事公办,举止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一看就是身份高贵,来历不凡。
“奉皇上之命,为老侯爷献上寿礼。”
听到是京中来人,更是奉皇命而来,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大人物吸引,连外头街上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围观。
——京城来的人果然不同,一个清俊公子有此翩翩仪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官呢。
青年缓步上街,注视着他的那些目光都屏息凝神,无人看到,青年的目光状似无意般扫过了府门,落在大门边缘那个脸色窘迫、衣着与宾客们得格格不入的貌美妇人身上。
目光只在她脸上短暂停顿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复杂情绪,眼睫闪动。
恰在此时,侯府管家高呼:“诸位,快拜见钦差大人!”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躬身下跪,月栀和婳春被这庄重的气氛裹挟着,也下意识地要跟着屈膝。
府门内替父亲操办席面的世子听到了门口的高呼,热情的赶来迎人,就见那钦差张公子缓步穿过下跪的人群,径直走到了一个面生却实在美貌的妇人面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伸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没让她跪下去。
月栀愣愣的被扶起,仍遵守着在京中时学到的礼仪,没有抬眼看他。
心中疑惑,此人这是作何?
比疑惑更先冲上头脑的,是她敏锐的嗅觉,微风拂过青年天青色的衣衫,将他身上清淡柔和的梅花味吹来了她面前。
她有些恍惚,罕见的香料名贵,自离京后,这味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过了——与她从前调制的香味道有七分相似,但多了几分杂气,似乎是龙涎香檀香之类的……
月栀没有多想,刚才众人都看钦差,她也想看看是什么人物,可一时凑上来的人太多,她被挤到这边上,连他的衣角都没看清。
只是,钦差大人为何来扶她?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时,青年开口问了一旁的管家,“为何不让她进门?”
管家陪笑凑上来,“这两位没有请柬,她们只是地方的小商户,经常有这种趁着喜气日子来讨赏的人,钦差若是体恤,我叫人给她们些喜钱……”
世子走到门前,见青年听着管家的处理方式,神色渐有不悦,忙上去找补。
“让钦差大人见笑了,我家的老仆没见识,怠慢了两位娘子,我这就让母亲单开一席,专门招待二位娘子。”
青年眼神缓和,顿了顿,目光落在月栀守着规矩低下的脸上,不经意扫过她线条柔和的身体,交叠在身前的一双纤纤玉手,和平坦的小腹上……
转脸看向世子,语气不经意地放缓,透出一丝温柔,“此人是我的亲眷,随我一同入席即可。”
一瞬间,万籁俱寂。
刚才还嚣张嘲讽的赵媚儿和余绍,这会儿就跪在旁边,头都没敢抬,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世子一愣,很快点头应下,“好,您三位这边请。”
青年抬步向前,月栀怔怔抬头。
她站在他身侧,个头矮了他一截,只能仰头看他俊朗侧颜,从半束半披的长发到鬓边细柔的发丝,轮廓分明的耳朵,清晰的下颌线,细长白皙的脖颈,宽厚的肩膀,强有力的手掌虚托在她手臂上……
月栀的心脏砰砰狂跳,这张脸,这身形……与那个人的轮廓隐隐重叠,却又因他高高在上的威严和疏离的关心而显得模糊。
和他好像,但怎么可能是他呢。
她觉得好笑,快两年了,从孕期因他而起的痛苦恶心,到生子后千帆过尽的释然,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很少再想起裴珩。
这会儿却为一个不相干的青年,竟然觉得他像他,进而回想起他。
她抿了下唇,止住了联想。
方才丢人的窘迫因他的解围而平稳落地,月栀备感安心,非常感激这位张公子。
她同青年一起,在世子的引路下,走过众人自动分开的道路,在无数道目光的悄然注视下,坦然自若地步入了侯府大门。
男席在前院,女席在后院。
世子要带着张公子入席,月栀自觉往前多走了一步,道:“前头的路我自己走,方才多谢公子为我解围。”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青年晦暗的视线浅浅在她脸上飘过,很快转开。
按照礼数,月栀该低着头后退两步,再转身离开,可她实在好奇,这位京城来的张公子侧颜已经如此英俊,正脸该有多令人惊艳。
地方州府的礼数没有京城那么大,她抬起了头,在阳光的映照下,清晰的看清了青年的容颜。
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一双淡漠的凤眼,微抿的红色薄唇,雪白甚至冷白色的肌肤,脖颈间凸起的青筋,连端起的手上不小心露出的茧子,都与她记忆中的少年人完美重合。
裴珩……
脑海浮现出他的名字,却无法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