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破的住处。”裴珩蹙眉。
月栀勉强扯出个笑,“我看着挺好的,有石墙,有院子,就是门破了点,过两天换扇新的就好了。”
“嗯。”裴珩乖乖的不闹,牵上了月栀垂在身侧的手,跟她一起走进院子。
空置了多年的院落杂草丛生,两人踩着没到小腿的枯草穿过院子,来到主屋前。
主屋坐北朝南,比月栀从前在宫里住的西配殿单间大不了多少,院子中间有一套石头垒起来的桌椅,上头落满了枯枝败叶。
正对着堂屋里间的东厢房塌了一半,院子西头是一间灶房,灶房旁边隔出一间浴房,西南角的角落里是茅房。
月栀四下打眼一看,处处都脏乱不堪,东厢房完全不能住人,只能进堂屋里看看。
堂屋里空空如也,连一个凳子都没有,进去看里间,满地灰尘,除了靠墙的炕,只有一张小床,其中一根床腿还被虫子啃断了。
窗户纸破了一大片,冷风呼呼从外面灌进来,吹的两人直打哆嗦。
裴珩无措地抓紧月栀的手,“月栀,我们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月栀仔细看了堂屋,除了窗户纸破掉外,房梁、头上的砖瓦都还是好的,只是这张小床实在破的厉害,木头都被虫蛀了,轻轻踹一脚就散了架。
她把视线转向炕,看到下头烧炕的洞,心头有了主意。
“其实这房子挺好的。”
她兴冲冲的给他指,“这墙是砖垒的,能扛风,房梁也很结实,有柴和炭就能烧炕,像烧地龙一样,炕热了能暖一晚上。”
“请人来盖一间新房要花不少钱呢,现下咱们有这个院子,只需要打扫一番,修修补补就能住,又省功夫又省钱。”
听她这么说,裴珩觉得没那么糟了。
看着面前漏风的窗户,又实在笑不起来,“那要怎么修呢?”
“今天先把家里打扫干净,我明天一早就去村里问一问有没有人能修,找不到的话,就去燕京城里找人来修,无非是多花几两银子的事。”
她轻轻揉裴珩的头,叫他不要担心。
实在没有能放东西的地方,两人只好把身上的东西先放在里间地上。
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月栀准备出去借个木桶回来打水,还要借扫帚、水盆……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砰的一声。
从窗外看出去,剩下那半扇木门轰然倒地,门外站着的妇人一只手悬在半空,还在为不小心碰到木门而惊讶,转脸就看到窗户里露出来的细嫩的面孔。
妇人笑着朝她:“你是新搬到这儿来的吗?我家就在隔壁,是你们的邻居。”
月栀匆匆出去迎客,“大娘好,我们才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既是邻居,日后少不得要麻烦大娘。”
“哪儿的话呀,乡里乡亲,能帮自然要帮。”妇人抬起另一只手,掀了麻布,露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面窝头。
“你们大早上过来,不知道吃没吃饭,我家刚吃完早饭,还剩几个窝头,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这时节冷的地都冻住了,家家户户都靠存粮挨日子,只有心善的人,能把余粮分给别人。
月栀只在路上啃了个芝麻饼,这会儿不饿也算不得饱足,双手接过碗来。
“谢谢大娘。”
“不用跟我客气,记得趁热吃,等放凉就硬的咬不动了。”
妇人爽朗的笑,“我姓王,你往后叫我王大娘就成,你叫什么名儿?”
“月栀。”
村里的女娃都叫二丫、翠花等好养活的名字,王大娘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文雅的,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只知道念着好听。
“这名字真好听,你爹娘给你取的?”王大娘嘴上问着,眼神随意扫过庭院,没看到有大人在,忧心问,“怎么就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你爹娘呢?”
屋里的裴珩听到了陌生女人“热情过头”的询问,生怕她是有什么坏心,赶忙从屋里跑出来给月栀撑场面。
“诶,还有个小娃娃?”
看到穿的干净,长得也端正好看的男孩,王大娘欢喜的笑起来。
“这是你弟弟?”
听到这话,月栀有点慌,又有点高兴,她把裴珩搂到身边来,跟王大娘解释。
“对,他是我弟弟阿珩,我们爹娘没了,宅子被亲戚卖了还债,我们没地方住,只能跟燕京府衙租了这处空院子,好让我弟弟安心读书。”
闻言,王大娘面露心疼,得知裴珩是个识字的,又露出崇敬的表情,“哎呀,还是个会念书的小郎君嘞。”
月栀与邻居交谈热络。
裴珩鲜少接触这样的热情粗放的农妇,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就静静把脑袋靠在月栀柔软的腰窝上,扮演着“乖巧弟弟”的角色。
他想:若他能像张平安那样,真的成为她的亲人,该有多好。
第9章
邻居王大娘是个热心肠,得知二人没爹没娘,还被舅舅一家针对,对二人又是心疼又是关照。
不仅借给她们扫帚和木桶,还领着在家休息的丈夫和一双儿女来给他们帮忙。
六个人在院子里外扫灰、铲草、绞蜘蛛网,像过年前的大扫除似的,只一天就把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当天晚上,月栀想做顿好吃的感谢王大娘一家帮忙,可自己家灶房里唯一的大锅都生锈漏了底,只能在王大娘爽朗的笑声里,去她家里,借她的灶房,用自己的米、腊肉和腊鱼煮了一锅油润鲜亮的腊味饭。
北地吃的多是玉米豆子和小麦,白米是稀罕物,腊肉腊肠更是年有富余的人家才吃得起的荤腥。
月栀端着大锅饭进屋时,王苗苗闻到那喷香的气味,顿时口水就下来了,碍于亲娘的眼神压制,才没失礼到上去抢着挖饭吃。
一家子坐得端正,王大爷坐主位,月栀和王大娘坐在一边,王苗苗跟她哥王秋实做一边,年纪最小的裴珩坐下首。
“太好吃了,月栀姐,你真的不是酒楼的大厨吗?”
王苗苗不住的往嘴里扒饭,一边吃一边夸,对腊味饭的喜爱溢于言表。
王秋实清咳两声,示意妹妹吃饭的架势收敛些,可无她再怎么收敛,在端庄温柔的月栀面前,还是显得像一只泥猴子。
一顿饭下来,王秋实的眼睛没往饭上看,总忍不住往月栀的脸上瞟。
她生的可真好看。
对面投来的视线,月栀毫无察觉,更不知道桌上年龄相仿的少年已经在心里将她夸成了天上下凡的仙女。
裴珩倒是注意到了王秋实看月栀的古怪眼神,可今天一番打扫实在累人,他从来没干过这么多活,年幼的身子扛不住,满心只想吃饱了睡觉,没有深究。
王家人都敞亮,一天的相处和一顿饭下来,王大娘就已经欢喜拉着月栀的手,告诉她家里缺什么就过来拿。
王苗苗更是抱着月栀不让她回家,非要她留下来过夜,一起玩石子棋。
王大娘也劝二人,“你家窗户漏风,烧炕也烧不暖和,不如在我家睡两天,等什么时候把房子修缮好了,再回去住。”
此时,裴珩已经困得迷糊,闭上了眼睛,靠在月栀身上,只比他大一岁的王苗苗隔着月栀戳他的鼻子玩。
裴珩耸耸鼻子,嘟囔一句:“放肆。”
听得周围一圈人都愣了一下,月栀暗道不好,刚要想办法解释,就听王家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娃真有意思,梦话说的跟官老爷似的,不愧是识字念过书的,以后定是要做大官呢。”
“娘,小阿珩和月栀姐姐一样又白又漂亮,但是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别人家的兄弟姐妹能像你跟你哥似的?都随了你爹又黑又壮,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哎呦,半点没随到我的好处。”
王苗苗不服气,拉着月栀不撒手,“那我不管,要是让我跟月栀姐姐挨在一块儿睡,兴许我明天也变漂亮了呢。”
母女俩劝了半天,屋里炭火烧的足,暖得月栀都昏昏欲睡。
看裴珩快要睡熟,她只得点头应下。
王家的炕是大炕,早先王大爷爹娘还在的时候,冬天一家六口睡在炕上都绰绰有余,这会儿加进月栀和裴珩两个,竟还很宽敞。
王苗苗非要挨着月栀睡,一个不留神,裴珩就被王秋实抱到他那边去了。
这是王家睡炕的规矩:男娃跟男娃睡,女娃跟女娃睡。
月栀本没觉得不妥,但想一想,又怕他又迷迷糊糊的说些奇怪的“梦话”给人听见,忙从王秋实手上把人给抱了回来。
解释说:“他晚上醒了要是看不见我,会哭闹的。”
王秋实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转过脸后,麦色的腮都红透了。
屋里吹了蜡烛,一家子人上床睡觉。
烧热的炕暖烘烘的,寒风在窗户外呼啸,一丝吹不到脸上来,屋里安静惬意。
月栀左手被裴珩枕着,右手被王苗苗搂着,一日的疲累让她的身体越来越重,很快就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