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也不肯就范,跑到街上求死,不想就这样遇到了在燕京城内停留的裴珩。
他为她赎了身,告诉她:“月栀的身子不大好,眼睛也伤过,她身边需要人照顾,你若能老实伺候她,我便带你回去。”
华青当然答应,她已经不想再漂泊无依,就算与人为婢,也比卖身为妓好。
听完,月栀不免同情她的遭遇,放轻了语气同她说笑:“他就爱替人操心,我的身子没有那么差,不用你伺候。”
看到少女听她说“不用你”时,身子都吓僵了,她赶忙找补。
“不过他有时会不在家里,我一个人呆着挺闷的,身边还真缺个伴儿。只要你安安分分的过日子,我不会赶你走的。”
说着,把衣裳塞进她怀里,“这是我的旧衣裳,你先换上吧。”
“嗯。”华青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月栀退出里间,出了家门,绕到院后找到了正在喂马的裴珩,掏出帕子团成一团,丢到他脸上。
裴珩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知道是月栀便没有警惕,不想被帕子打到脸上,鼻腔顿时盈满了栀子花香味,心脏一紧。
抬手接住掉落的帕子,转头看她,是一张略带愠怒的脸,雪白的面颊都涨红了。
“你不是说进城去为考吏员做准备吗,如今怎么换了身打扮,还带长孙华青回来说要照顾我,你想做什么?”
“像我这样的罪人做吏员,一辈子都只能是最低等的文墨小吏,永无出头之日。”
“为什么不跟我说?”月栀垂眸。
裴珩悄悄攥紧帕子,“你已经为我受了很多累,我不想再让你担心。”
“所以你去从武了?是去做镖师、衙役、护院还是……”
“我在凉州军中,做了百户长。”
“你怎能去那儿?”月栀不敢相信他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又气又担心,上前抓住他胸前的衣裳,“军中苦累,蛮族时常侵扰边境,动刀动枪,真的会死人的!”
她像是要被气晕了,身体卸力,指节发抖,几乎要抓不住他。
“这些年我使劲攒钱,就是为了和你过安稳的日子,可你却背着我往最危险的刀剑窟里钻,难道你不想想,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月栀抬头看他,眼眶蓄起泪水,少年清秀的俊脸在视线中逐渐模糊。
裴珩眉头蹙起,抬手扶住她的双臂,才察觉她的身子这样清瘦,比他离家前又瘦了些。
“是我不对,惹你伤心了。”
看着她难过,他的心也像刀割似的。
月栀哪里对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他感觉胸膛里发闷,比儿时被父皇责罚还要难受,只是那时是惊恐父皇的暴怒,此刻是害怕她对他失望。
他俯身轻轻抱住她,“你不是常说我聪明,日后会有大作为吗,难道不信我在军中能平安,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月栀哽咽,明知道自己与他只是假装的姐弟,压根没有管他的权力,可就是忍不住伤心。
“你的娘亲因贪心不足倒塌,你的舅舅妄想回到过去的荣光,害惨了妻女……我怕你会和他们一样……”
“裴珩,我只懂绣花制衣,只要能够安稳的过日子,我就满足了。”
“你想去闯荡,我不会拦你,可是万一你出了事,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她哭的眼睛疼,抬手拭泪时被少年收紧的臂膀抱进怀里,两行眼泪流到了他的衣襟上。
他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想要去做的事,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好不好?”
半晌无声,月栀抽泣着平复了呼吸。
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抬头看他,已经无法忽视“他已经不再需要她的保护”这件事,最终长舒一口气。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听到肯定的回答,裴珩又感动又开心,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才松开。
两人收拾好心情回到家里,华青已经换好了衣裳,勤快的在堂屋里扫地,看到二人回来,讨好着迎上去。
“表哥,家里有什么活要干吗?”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晚上我教你做饭,日后我不在,你要给月栀煮饭洗衣烧洗澡水,照顾好她,不能让她干一点粗活。”
“我一定照顾好……”华青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月栀。
月栀:“你叫我姐姐吧。”
“我一定照顾好姐姐!”穿上干净衣裳,又有了住处,华青的精神好了很多。
月栀带她到井边,给她擦了擦脸,重新梳了一遍头发,左右扎两个发髻,看着跟隔壁王苗苗一样可爱。
“姐姐,你以后就叫我华青吧。”少女坐在镜前,脸上的伤刚敷了药,表情平淡的说起。
“我爹把我卖了,我也不稀罕他给的姓,他气死了我娘,哪怕他再要把我买回去,我都不会认他了。”
听她寂寥的语气,月栀回想起了那个冬天,从崔文珠那里剪来的头发。
她进里间翻找了一会儿,带了个小布包出来,拿给华青。
华青疑惑的打开,里头是一缕长发。
月栀解释:“从京城流放过来的路上,有一天你发了高烧,你娘为了给你弄药,把她的长发换给了我,我用掉一部分做了幅发绣,这些是剩下的,给你留做念想吧。”
“是我娘的头发……”华青眼睛一亮,看那长发柔顺油亮,仿佛刚刚才剪下来,可见是保存的多好。
她微笑起来,将布包捂到胸口。
崔文珠死的时候,家徒四壁,连件像样的遗物都没留下,被草席一裹就埋了。
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娘亲的遗物。
华青转过脸,又哭又笑的,“姐姐,谢谢你,你人真好。”
人的好恶易改,境遇更是瞬息万变,月栀没想到自己在认了一个假弟弟后,又有了一个假妹妹。
裴珩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走了。
月栀一开始还担心,后来渐渐放宽了心,恰好收到何芷嫣从燕京城里传来的信,便一门心思扑到买宅子上去了。
一个月后,她在何府附近买了一间一进一出的小院,宅子的规格跟望山村的家差不多,房契地契都到手,只花了三百两银子。
凉州军的驻地就在燕京北城门外,为了让裴珩回家更方便,月栀请人帮忙收拾行李,很快就搬家到新宅里去。
离家时,王秋实特意来送,跟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一直走到田埂上,才被华青故作凶狠的样子吓了回去。
月栀敲敲她的脑袋,“王大哥是好人,你别对他那么凶。”
华青仰头,恢复了几分儿时的骄纵,“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好人,表哥说了,要我盯着他,不要让他接近你。”
“裴珩跟你说的?”月栀越来越弄不清楚这表兄妹两人。
华青骄傲的拍拍胸脯,“姐姐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那些奇怪的男人靠近你。”
月栀无奈一笑:这孩子养回了精气神,自己往后的日子,又要热闹了。
第16章
又是一个苦秋,天寒来的太快,粮食没来得及收就冻坏在了地里,关内的百姓因此受苦,关外的蛮族也受此影响,对关内土地的侵扰更加频繁。
深秋以来,北地边境爆发了数次小范围与蛮族掠夺部队的交锋。
凉州军中,有人因战乱不断而惊慌,生怕丢掉小命,也有人因此屡立战功,赏金成堆,晋升迅速。
不久后,一张写满军功的提调令被递到静安侯面前,等候裁决。
静安侯只瞥了一眼,便撕了提调令。
“一般的罪人就罢了,这人身上又是巫蛊,又是谋反的罪名,你们也敢往上提?你们不想要脑袋,我还想在圣上面前保住自己的脑袋呢。”
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将本该升至参将的游击将军贬了一级,叫他去做城中守备,又特意叮嘱副将,此人不可重用。
两年后,明黄的圣旨摆在侯府正堂内。
静安侯不发一语,将圣旨请进书房,关紧门后才重重甩袖。
方才初春,边关蛮族侵扰未断,凉州境内正是用兵的时候,皇上却千里送来一道圣旨,要他带兵符入京述职。
静安侯的爵位是从父亲那里承袭来的,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进京不过十次,还都是在皇上年轻力壮时,进京领赏、偶尔受些敲打,要他尽忠职守。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儿子仅十岁,远不到扛下重担的年纪。
皇上老了,听京里传出来的风声,这些年里,京中不少文官被贬远地,京城周边州府的兵权被削掉大半,如今也轮到他这远在边地的侯爷了。
就这么进京述职,好则兵权被夺,还能留一条命,坏则全家被抄,生不如死。
静安侯急的在书房里打转,恍惚间想起,凉州军中好像有个什么人,本事不小,身负罪名,仿佛同宫里有什么联系……
他急调人去周府衙门的记档册里查看,又叫来军中总兵,几番相合,终于找到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