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半跪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此人妄言犯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唔!”侍卫捂了苏景昀的嘴,将他拖下去受刑。
裴珩狠狠扣紧扳指,十分恼怒。
他将弓箭丢给程远,吩咐:“让进宝将下午会见朝之事推到晚上,去牵马来,叫小段放下手上的事来陪朕去城外巡视军营。”
“微臣领旨。”
好容易被那夜的温情抚平了心中躁动,心情才好了几天,便被这多嘴多舌的下人给搅乱了。
裴珩深吸一口气,回想医官大着胆子说的那些话,胸膛升起一股火来,低头看袖口处露出的手腕,无端暴起青筋,竟是千丝引毒发之相。
这毒没有解药,只能修身养性,时日长了不再复发便自己解了,怕只怕情绪大动引得毒发,三两次没扛过去便疯魔暴毙了。
他深长呼吸,不知道是医官所说的哪一句话触动了他动怒的底线。
掏出帕子假装擦汗,偷嗅绣帕上的馨香,是熟悉的香气,眼睛微闭,仿佛思念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心绪渐渐平复,披甲骑马巡视军营,段云廷陪侍左右。
“朝中多事,公主又将大婚,正是事多的时候,皇上怎还得空出来巡视军营?”
裴珩冷他一眼,“你又去乐坊了?”
被一语点破,段云廷匆忙查看身上,找了半天才从耳垂上抹下一点胭脂色来,尴尬一笑,“让皇上见笑了。”
“既爱女色,为何不娶妻,总往那烟花之地去,不怕污了自己?”
“皇上知道,末将家中无长辈,只有两个弟弟妹妹,末将操心他们还来不及呢,哪得空寻妻房,只好得闲时到乐坊里同美人听曲取乐。倒也有人上门提亲,只是那娇贵的女儿家该放在手心里宠,哪好娶来叫人家跟我吃苦。”
段云廷说罢,哑然一笑,只因说完这话,脑中冒出一人来。
若是她,和他一起吃苦也不算亏了她,合该叫她苦一苦。
裴珩看他走神,问:“想到什么了?”
段云廷回过神来,转开话题:“末将比皇上年岁小,比起末将,皇上的婚事关乎大周国运,您该替自己操心才是。”
不等他张口,段云廷就知道他又要搬出惯用的说辞,便主动替他出主意。
“皇上既没有心仪之人,又总念着公主,何不娶了公主?”
话音入耳,裴珩头皮发麻。
心底最隐秘的冲动,连自己都不敢看透的想法,被这个未经教化的少年轻易就说了出来。
他皱眉:“你怎敢说此胡话,朕已为公主赐婚,怎能坏她姻缘。”
段云廷依旧神情轻松,“皇上是天下之主,江山是您的,大周子民都是您的,您要娶一个女子,谁敢置喙?公主温婉貌美,为她心动也是寻常,末将是为皇上着想,怕您一时犹豫,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知道皇上与公主并无血缘关系,在他住的贫瘠边地,兄弟共/妻、兄妹姐弟换嫁,都是寻常事。
巡视的队伍从军营中出来,沉默中,年轻帝王骑在马上,脸越来越红。
他娶月栀?
他怎么能娶月栀呢?
他把她当姐姐,当依靠,当恩人,若是娶她,岂不是要同/房同寝,将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都袒露给她,还要诞育子嗣……
青年的脸红的滴血,深邃的眉眼在高低错落的树影中闪出少见的稚嫩的光。
像在杀伐果决的帝王躯壳内,十九岁的灵魂重新活了过来。
第36章
窥见帝王神情的变化, 段云廷挑眉。
他只是那么一说,探一探皇上对公主的态度,没想到皇上还真考虑上了。
还在村里时, 他见过不少人家花几吊钱买回一个女孩养在家里,小时候与家中的儿子以兄妹、姐弟相称, 待两个孩子都到了年纪便成婚做夫妻。
如此想来,皇上想与公主成婚也不是没道理, 毕竟皇上是公主养大的,感情自然与别人不同。
“皇上若是想, 末将去帮您说和,公主慈眉善目, 只要不把末将打出公主府, 末将就是软磨硬泡,也一定将此事说成。”
裴珩瞪他一眼, “休要再提。”
段云廷立马收敛了笑脸, 垂下头, “是,末将不敢。”
望着帝王挺拔的后背,阴沉的侧脸,他越发弄不明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会是不爱女人吧?
少年一脸懵, 骑马走在前的青年已经恢复了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 胸中有万千波澜, 面上仍不起涟漪。
深秋的夜来的比往日要早,随着天边夕阳落下,皇帝的御驾行至林中大道。
一阵疾风吹过, 林中簌簌响动。
忽然,一支冷箭暗无声息的从密林深处射出,箭光直指裴珩的脑袋。
段云廷带御林军保护在侧,发觉有人放冷箭,当即提枪去挡,在羽箭接近皇帝之前,飞身去将箭打断。
少年和断成两截的箭一起落到地上,手执银枪,被他护在身后的皇帝骑在马上,已搭起弓箭,对准箭来的方向连射三箭,众人只听到林中某处树枝乱颤,随后便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保护皇上,速去捉拿刺客!”段云廷下令,御林军当即将裴珩护在正中。
段云廷带人进到林子里,很快抓回一个身着黑衣的刺客,刺客肩膀被箭射穿,正是裴珩射出的箭。
“皇上,刺客已经带到,末将并未发现其他可疑的人,想是此人居心叵测,早早埋伏在此,意图谋刺圣驾。”
他挑下刺客的面巾,露出一张沧桑的男子面孔,将人压到皇帝面前。
捏着刺客受伤的肩膀审问:“无耻贼人竟敢行刺皇上,你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还不如实招来。”
刺客满脸痛苦,“无可奉告!”
裴珩轻轻瞥了刺客一眼,冷笑,“朕记得你,你曾是大皇兄的门客,在朕八岁的生辰宴上,大皇兄曾带你进宫在宴席上露过面。”
刺客大惊,没想到仅年幼时不经意的一眼,裴珩能记到到现在。
“狗皇帝,你弑杀兄长,逼死贵妃,用莫须有的罪名构陷他们,对贺家斩尽杀绝,你不得好死!”
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今日没能杀你,是我枉费了大皇子的信任,无论你们如何逼供,我都无可奉告,狗皇帝,我与你势不两立!”
像只快要饿死的鬣狗,铤而走险狩猎雄虎,本就一无所有,还做着搏一搏便能翻身上位的蠢梦。
身为皇帝,杀贵妃,杀皇兄,屠戮贵妃的母家贺家还需要理由?他们是政敌,当他从凉州起兵时,他与贵妃一族之间就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那时若是他败了,难道大皇兄和二皇兄会留他一条命?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的道理。
裴珩不信此人不明白这道理,不过是拿着自以为是的恩义来标榜自己,连险中求富贵都算不上,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来刺杀。
他不屑看那一意孤行之人,只冷声吩咐:“把他的头砍下来。”
“末将领旨。”
段云廷恭敬行礼,直起身后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左右两人按住刺客,他踩住那脑袋,无视男人惊恐的呜咽,一刀下去,鲜血喷溅,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掉到了地上。
少年提起脑袋奉给皇帝看,痛快的呼气,被溅了鲜血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显得有些邪性。
“皇上,贼人的脑袋。”
“将其悬于城门示众三日,尸身丢到林子里喂狼,盯紧些,谁敢为他收尸,一并按谋反罪处,夷三族。”
“是,末将这就去办。”段云廷以肘擦刀,带了几个人去处理刺客的尸身。
御驾继续前行,裴珩抬手招来另一侧的御前侍卫程远。
“皇上有何吩咐?”
“此人与大皇兄关系密切,此次行刺不一定是一时兴起,找几个人暗中查一查当时清理大皇兄府上时都放走了些什么人,以及此人近两个月里都与什么人有接触。”
“是。”
“朕来军营巡视是今日临时起兴,他竟知道朕会出宫,提前在此埋伏,想是在宫中有人给他递消息,暗中排查一下,但凡有可疑的,都不许放过。”
“微臣遵旨。”
裴珩摆手叫他去办,自始至终不曾露过哪怕一丝情绪。
战场上经历过太多生死,遇刺一事于他而言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将事情都安排下去后,便不再为此上心。
回宫后的日子依旧忙碌,林子里曾触动他心房的一丝假设,也像石头沉进湖里,掀起波澜后,慢慢沉底。
他若提出要娶月栀,天下人说什么他不管,只怕月栀会先打他一顿。
只是每天入夜后,他独自睡在龙床上,嗅着她的帕子,对她的衣裳肆意发/泄,终归不是正经对待姐姐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