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没犹豫,立马凑了过去,想巴结崔文珠抱团取暖,话没出口就被刑部狱卒大喝一声。
“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犯人被陆续塞进马车,月栀牢牢搂着裴珩的肩,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会被狱卒带走塞进男犯的车里。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她的肩。
月栀吓得一个机灵,回头看去,是一个面生的狱卒。
“你是月栀?”狱卒用很小的声音问她。
月栀愣愣点头,“你要做什么?”
得到肯定的回答,狱卒开心的笑起来,撩起袖子露出里头的护臂,“记得吗,这是你给我缝的,娘托人带出宫,我一直戴到现在。”
那的确是她缝的,月栀想起来,试探问:“你是义兄?张平安?”
“是我。”张平安很是欣喜。
“娘在家里总提起你,说你乖巧,生得又白又漂亮,像水里的月亮似的,站在人堆里也能一眼瞧见,果真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月栀被夸的不好意思,低下头,看到裴珩朝她懵懂仰起的小脸,被秋日寒风吹得通红。
她爱怜的捂住他的脸颊。
还想跟义兄多说几句话,可前头不剩几个犯人了,眼看着要轮到她,又有其他狱卒盯着,两人只得分开。
“你先上马车,我也在押送之列,等出了城,咱们再做商议。”张平安让她放心,走到了前头去。
月栀冲他点点头,转脸就和裴珩一起被塞进了女囚的马车里。
不巧的是,崔文珠母女和袖玉、采莺都在这辆车上。
看到两人上来,几人没一个好脸色。
“娘,我冷。”长孙华青吸着鼻子扯崔文珠的衣裳,眼里盯着裴珩身上披的大氅。
长孙家遭难时,一家子人正围着炉子烤肉吃,酒热兴暖,谁也没穿笨重的厚衣裳,结果就穿着单薄的华服被抓了进来。
长孙华青开了口,崔文珠没有拒绝,反把视线投到裴珩身上。
有了她领头,其他几个长孙府的侍女也一齐看过来,袖玉和采莺更是直接上手拉扯他的狐皮大氅,试探的力道不大,却引起月栀十二分的警惕。
她把大氅蜷起来,裹紧裴珩的身子,将人抱在怀里,不善的瞪了回去。
“夫人身上这件衣裳能当不少银子,真要怕冷,便托人变卖衣裳买些保暖的棉衣,何必跟一个生病的孩子抢东西。”
她说的中肯,崔文珠却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反驳道。
“谁要抢你的东西,废太子仁善,知道自己表妹受冻,巴不得把东西让出来大家一起用。只有你个低贱之人才没半分好心,仗着废太子狐假虎威。”
“若夫人说的心善折了自己的寿数也要让别人舒坦,那就请夫人自己多长点这样的善心,奴婢可生不出这样的好心。”
月栀不卑不亢,驳得崔文珠竟不知怎么骂她才好。
先前还当她是个逆来顺受的软柿子,没想到都是装的,只有牙尖嘴利是真的。
“哼!”崔文珠气得抱胸扭过脸去。
想要大氅保暖是真的,也是真拉不下脸,当着奴才的面去跟自己的外甥抢东西,真要做了,跟街上抢食的乞丐野狗有什么区别。
长孙华青冻得嘴唇发紫,想往母亲怀里钻,却被崔文珠不耐烦的推开。
“怕冷就去找你表哥,要不是他的好娘没笼络住丽妃,咱们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大难临头,她倒独善其身躲去佛寺享清静了,当真天下第一精明,只我们这些傻子,被人利用完就弃之不管。”
“都是亲娘,我能把你带在身边,皇后娘娘却不稀罕亲儿子,更不稀罕亲哥哥,咱们没皇后娘娘那么好的命,早晚死在北地。”
崔文珠骂的不管不顾,马车里谁也不敢出声。
月栀坐在最边缘的位置,感到胸口被温热濡湿,怀中人在不安的颤抖。
她没有让人看到他狼狈哭泣的样子,只默默抱紧了他的后背。
第5章
马车卯时出发,午时停下休息了一刻又继续上路,行出几十里,直到天黑才停下来生火煮饭。
押送队伍的看守中有二十多个狱卒和北地燕京的三十几个军士,一干人等都由燕京驻地的一个千总带头管理。
他们在大路边的林子里围成一圈,将囚犯限制在内,驱使囚犯去捡柴、烧火、洗衣服,干各种杂活,有几个不大老实的看守,还会对女囚动手动脚。
坐在破马车里不会被风吹的太厉害,却也舒服不到哪里去,颠簸摇晃,一车人坐的屁股又酸又疼,晃得脑袋也不甚清醒。
即便如此,她们也不敢下车,怕被看守注意到,对她们上下其手。
月栀不通男女之事,只知道她和裴珩在马车里缩了一天,再不下去活动活动腿脚,半截身子就要废了。
她小声问裴珩:“您感觉好点没,咱们下车透透气?”
“头已经不晕了,下去走会儿吧。”裴珩几乎是半晕半睡的躺了一天,被大氅捂的出了汗,这会儿感觉精神好多了。
月栀撩开车后的帘子,迈腿下车,扶着裴珩下了马车。
生怕崔文珠她们会偷东西,月栀特意把两人带出宫的两个包袱都背在了身上。
夕阳落下山峰,天空烧起一片红云。
裴珩深吸一口气,除了秋意寒凉,竟感到些许轻松:出了宫墙,不必时时审视自己是否得体、恭顺,连呼吸都那么自由。
白日里,迷迷糊糊间被崔文珠怨怼了一番,得知是母后舍弃他保存了自己,初听时还心痛不已,如今悲伤也淡了。
母后向来是那个性子,类似的事,已经不止发生过一次,自己何必再执着什么母子情分。
月栀在一旁扶着他的手腕,好奇的问:“太子,您知道北地是个什么地方吗?”
裴珩回过神来,答她:“北地天寒多风雪,春夏短,秋冬长。你我要被押送去的地方应该是燕京,那里靠近国境,素来是流放发配之地。”
他年纪小,懂的却不少。
月栀每每听他说起自己不知道的事,都觉得他像极了私塾里博学的老夫子,对他又是崇敬又是喜爱。
“月栀……”
“嗯?”
“我已经被废,你以后别叫我太子了,让人听到,又是一重大罪。”
月栀顿时警觉起来,“我知道了……那我以后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的本名,裴珩。”
男孩稚嫩的脸上是一副认真的表情,月栀眨眨眼,在嘴里酝酿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念出来。
“裴,裴珩……”
看她结巴的傻样子,裴珩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就对了,以后也别说什么‘您’,你我皆是罪囚,没有尊卑之别,是一样的人。”
月栀反应了一会儿,将自己托在他手腕下的手,向上挪了挪,握住了他温热的手心。
“就像这样?”
裴珩噗嗤一笑,“对。”
男孩生的本就端正,稚嫩的脸颊笑起来像只讨喜的猫儿,月栀看得心生欢喜,也对他笑起来,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只一点微小的变化,原先隔在两人中间的差别仿佛真的不存在的似的。
去时大的扶着小的,回来时,两人的手自然的牵在一起,像迷路在林间的玩伴。
大概是看守们不愿意招惹废太子,两人在林子里走了一圈,没有一个看守叫他们去干活,哪怕迎面碰见,也只当没看见他们。
月栀乐得自在,趁这机会在林地里寻找义兄,没一会儿便在溪边看到了人。
张平安正在打水,打好两桶水,回头就看见月栀和裴珩走了过来。
他冲着月栀高兴道:“我正打算干完了活就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找过来了。”
说完看向裴珩,“您就是废太子?”
话不中听,月栀纠正他:“义兄,别这么叫他,叫公子就是了。”
张平安憨憨应了一声,才又对裴珩说,“先前没看到小公子,我娘在家里可想您了,老说您聪明用功,小小年纪就无有不通,长大一定会有大作为。”
说完察觉到自己失言,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唉哟,瞧我这嘴,真不会说话。”
裴珩没有怪罪,关切的问:“你是张嬷嬷的儿子,可知她有没有怪我?”
“没有没有,那又不是您的错。再说皇后也被赶出了宫,风水轮流转,今天的人哪能知道明天的事呢。”
张平安是个粗人,嘴巴一秃噜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都不知道自己冒犯了人。
瞧着裴珩露出感伤的神情,月栀忙挤到两人中间,打断了二人叙旧。
比起评判过去的对错,她更担心流放路上这些天要怎么过。
“义兄,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们安排到一驾人少的马车里,我和裴珩实在不想跟长孙家的人挤在一处,他们恨皇后,很不待见我们。”
“哎呦。”张平安猛的一拍脑袋,听她说了才想起来,“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