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雀憨直但不多问,已经做惯了这事,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沈娴已经没闲情对着别人幸灾乐祸。
她坐卧难安,心里想着分房睡,却三天两头不回院来的陈兰泽,此刻指不定在哪个小妖精屋里。
难怪他近来没再往外头跑,原来是在府里有了新人,同她在一处,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一个月都不见得同房两次,对着没名分的野女人倒是钟情的很啊。
第三日黄昏,小雀从外头进来,脸色发白,眼神躲闪。
“快说。”沈娴坐在妆台前,正卸下一支点翠步摇,声音冷硬又焦急。
小雀低下脸,声音发颤:“小姐,奴婢按照您说的去盯老太太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她叫意柳,是二房老爷买给老太太使唤的。”
“她在老太太的院里有间住处,奴婢刚刚在她的屋后偷听到,听到姑爷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进了意柳的屋里,他们两个现在正在……正在……”
果不其然!
沈娴拍案怒起,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的夫君是如何握住那奴婢的手,如何为她敷粉画眉,与她在床榻间缠绵缱绻。
“哐当——”点翠步摇被她摔的粉碎。
他冷落正妻,去和一个婢女私相授受!有过一个外室还不够,竟连老太太屋里的婢女都惦记,真恶心!
可怜她本该是高贵的郡主,竟被一个上的台面的丫鬟比了下去!被自己精心挑选、百般庆幸得来的夫君如此作践!
气血疯狂上涌,沈娴几乎要冲出去,将那对狗男女揪到庭前,让所有人都看看陈兰泽的嘴脸!
可脚步刚迈开,就被钉死在地上。
撕破脸,然后呢?和离?归家?回郡主府还是回燕京?
享受过陈家的奢靡,哪里还看得上那点可怜的郡主俸禄,她真要为了一个男人,背上被嫉妒的恶名,被休弃,告别这华服美饰、仆从如云的好日子?
沈娴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那口气硬生生哽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堵得心口生疼。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妇人,叹了口气。
“罢了,既是老太太都默许的事,我去闹了,府中也不会有人向着我。”
“小姐,您打算就这么着?”
沈娴摇头,“继续盯着她,我拿不住陈家和陈兰泽,难道还捏不得一个小小婢女?敢在府中与我争宠,早晚要叫她知道厉害。”
富贵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她看着满桌满盒的首饰脂粉,怎么也笑不起来了。
深宅妇人的怨念无处诉说,都化作了一场场春雨,从屋檐上流下。
连着下了两天的小雨,空气湿寒。
公主府一连数日大门紧闭,谢绝访客,连宫里一次又一次送来请她入宫的口谕,也同样不接不从。
府里下人对她的抗旨不尊战战兢兢,月栀却没心思去想裴珩会不会生气。
最好他特别生气,撤了她的公主头衔,将她贬为庶民,她就可以去济州和干娘义兄团聚,去燕京找华青,甚至是去青州投奔已经出嫁的崔香兰。
可皇帝没有生气,甚至几次三番亲自到访,车驾停在府门外,侍卫森严,引得街巷邻居窃窃私语。
但她铁了心,只让贴身侍女去前厅回话,称病不起,硬是没让他进内宅。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生他的气、怕他、怨他,更担心自己因为看不清,再听到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息,又会在心中将他与驸马暗暗比较相似之处。
驸马失踪近一个月了,她对他的记忆,仅存在于声音和气味中的记忆,快在日复一日的眼泪中流尽了。
这日午后,婳春跑来她跟前,面带忧色:“公主,宫里又传话来了,说三日后皇上要去宝光寺敬香祈福。”
婳春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缓缓道:“皇上特意嘱咐,说……说您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公主,如此为国祈福的场合,若您缺席,只怕宗室和百姓们会有诸多猜测,于礼也不合。”
月栀坐在湖边的长廊中,听时停时落的细雨声,闻言,她闭上眼,指尖微微发凉。
最亲近、最信任……他想见她,总能找到让她无法推脱的理由。
她享受了公主的待遇,便不能不守公主的责任和规矩。
无奈的点头,“我知道了,叫人去给宫里回话吧,佛寺的祈福,我会去。”
*
三日后,宝光寺主殿内香烛缭绕,诵经声庄严肃穆。
月栀穿着一身素净肃穆的宫装,站在宗室女眷的最前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主殿正中,手中执香,身着龙袍的年轻帝王的目光。
带着挥散不去的香火气味,像昏暗云层中投下的一缕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她全程垂着眼眸,按照耳边僧侣的提示,礼仪焚香、跪拜、聆听梵音,每一个动作都规矩得体,像一尊被人提着走的木偶。
下跪祈福时,她在心中期盼:今年春雨充足,百姓能够丰收,边疆不要再有战事,远归的人能够回到家中……
她避免与裴珩接触,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内心祈祷的声音和耳边僧侣诵念的低沉经文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令人窒息的注视。
时至下午,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
文武百官和宗亲命妇们依序退散,月栀暗暗松了口气,只想立刻登上马车回府,却被僧侣告知。
“皇上特意叮嘱过,要请公主同留在寺中清修七日,以示祈福的诚心。”
月栀感觉自己被下了套,问那僧人:“历来皇帝入佛寺祈福,都有这样的规矩吗?”
“历来是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先帝在时,并不重视祈福祭祀等事,所以并未带宫妃或宗亲来此清修,但皇上是治世明君,自然与先帝不同。”
他是皇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会有人为他找理由。
月栀感到心烦,又不得不以礼回:“多谢师父提醒,本宫记住了。”
婳春问:“不知我家公主和皇上各自住在何处?”
僧侣回:“皇上住在距离主殿最近的见山禅院,公主是女眷,便住在寺中竹林一角的一念堂,那里清静,只有一条小路通过,不会有来往之人误扰了公主。”
听到住处少有人经过,月栀稍稍松了口气,“多谢师父。”
随即叫身后跟着的侍女随从先去一念堂察看,若有什么缺了少了的,便回公主府去取,一来一回,刚好能在天黑前收拾好住处。
突然住到新地方,她不一定习惯。
都怪裴珩心眼坏,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就叫她留在寺中,害她连衣裳都没多带一件。
身边随从散去,月栀在婳春的陪伴下,沿着寺内一条僻静的密林小径往寺庙更高处行去,那里风声更大,阳光更盛。
耳中充满了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更显得四周寂静。
不料,刚爬上一处台阶,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身影,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小径尽头。
他已换下了繁重的龙袍,着一身玄青色常服,负手立在那里,显然已等候多时。
暖色的金辉透过林叶间的缝隙,在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锁住她。
月栀眼中是交错的光影,并没有发现那里多了一个人,发觉婳春握紧她的手时,青年的呼唤声已经传到耳边。
“皇姐……”
他的手自顾自扶向她的手肘,刚触及她的衣袖,月栀的心便倏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后退,转身另寻他路。
“皇姐就这么不愿见朕?”青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伤感,在寂静的密林中格外清晰。
月栀脚步顿住,知道避无可避。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我身子不适,不敢叫你见了我的病容,怕坏了皇上的好心情。”
皇帝一步步走近,挥退了她身边不知所措的婳春。
密林间,只剩他们二人。
他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皇姐,你从来不称朕‘皇上’,为何不唤‘阿珩’,你还在生朕的气吗?”
他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执拗,“就因为朕那日说了那些话?就因为……朕想在你心里,占有比‘弟弟’更多一点的分量?你便连看都不愿意看朕一眼了?”
月栀被他话语里的直白逼得无所适从,指尖掐入手心:“阿珩,话我都已经说尽了,我只把你当弟弟,你何必要执着?”
“弟弟?”裴珩蹙起眉头,忽然打断她,声音激动。
“你我何曾有一点血缘关系,朕一直拖着没有让你上玉牒,难道你不明白朕的心思?你是把朕当成弟弟,还是以此为借口拒绝朕?”
他的质问像潮水般涌来,带着灼热的感情,几乎要将她淹没。
月栀被他逼得踉跄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了粗糙的树干,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