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众人都以为是有鬼作怪,可这百年来,愚钝如九渊都发觉了,无鬼作怪时,南海也会兴起风浪。
加上海浪上涌时,她溺于海中,那股类似深潭一般的无力感。
调查这片诡秘之境,加上如今风头正兴的鬼王加持,无疑是难事一桩,危险性不言而喻。
皓不言语的等待着,面无表情。
九渊抬手,抽走了那封信。
“何时启程?”
皓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神色:“任何时候。”
*
“阿渊,见信如面。”
信上梅香将花川与那个人间的小太子模样重叠,一时间竟有些令她怀念。
“春神,确是一个美好至极的神职,春日来,万物复苏,一切都生机极了,我也很喜欢。”
“是的阿渊,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们相遇时,总在美好的春日里,如有可能,我在七重等你,这一次,我真的会等你。”
零零散散,只言片语,仅仅看过几行,信已经至了末尾。
九渊叹一口气,七重,她还要再等上百年。
*
花川是如何晕过去的,而后便是如何醒来,冷冰冰的地上依旧流着他的血。
他强撑着身,周身术法无用,扯下身上衣袖打湿,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地面。
他向深处说话,都没有回音,可他却知道,望舒上神应是在的,于是只好叹了口气,自己寻了个角落算是住处。
一连下来许多日,都不见望舒上神的影子,他成日没事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照顾每一株已死许久的冰霜植物,擦亮每一个风铃。
更多的是,侧身藏在窗后,看向窗外,那些个昭阳宫的神给十五镜围得水泄不通。白日如此,夜间亦如此。
他在人间时,灵泽信神,也信他这么个太子神,他幼时也偶尔会趴在窗台,望着天上明月,幻想着神是什么样子。
是披金戴银?应该不是。是衣衫褴褛?更不可能。是风尘仆仆?亦或不是。
他想,神仙应该个个都是高贵优雅的模样,神仙应该是见不得世间疾苦的。百姓信奉他,于是便朝着自己幻想中的模样行事,心怀慈悲,悲悯世间。
可眼下呢?竟有这么群神仙成日无所事事的围堵在十五镜前,荒唐极了。
在十五镜的生活,再加上昏去的数日,叫花川辨不清日子,日复一日的孤寂着,直到有一日他照顾着那些个冰霜藤蔓,不自觉地走到深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望舒上神。
望舒上神一手揽袖,一手执冰霜为杆的毛笔,细细在一张白纸上描摹着。
一身素白流光长裙,身后裙摆曳地,头戴一顶高冠,冠上坠流苏,垂过肩头,遮住面容。
花川垂首行礼,见望舒上神久久未有回音,他便也久久地弯着腰,低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望舒上神终于开了口。
“你还是这般有毅力。”
花川直起身,依旧垂首同她答话:“上神说笑了。”
上次他们见面,还是为了救九渊,他闯入十五镜,进门便长跪不起,直到快陨灭,望舒上神才给与他月之华。
“你可知千万年来,来十五镜的神一共几位?”
花川笑道:“上神喜欢冷清,自是鲜少。”背后的原因他也不必说清,自然是那个疯子的缘故。
空灵的声音自流苏后传来。
“只你一人。”
只他一个?花川一愣,倒也没想到会这么少。
“你费尽周折来我十五镜,必有所图。”
花川弯起嘴角打着圆场:“小神哪有什么所图,只是……”
“只是……要杀了羲和。”望舒声音冷清,话却一语中的。
话至一半便被打断,花川错愕地看着眼前望舒上神,她玉手抬起,掀开流苏,显现出的竟是——
羲和?
第116章
她自嘲似的笑了,放下手。
“世上爱意与恨意皆是掩饰不住的。”
花川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握紧了双拳,满腔恨意汹涌,直到望舒上神放下手,重新遮住了面容,他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好像忍不住了。换做是以前,他在羲和面前还可以强装着从容镇定的模样,同她嬉笑着,虚伪作戏,可现在哪怕是看到她的脸,脑海中也只剩下了一个藏不住的念头——
杀了她,杀了她。
思考片刻,花川忽然想起裂相神这档子事,望舒上神乃是羲和裂相而生,自然……也是长着一样的模样。
“上神,抱歉。”花川再次低头行礼,大口喘着粗气,尽力调息恢复成往常模样。
“抱歉?”望舒却是笑了,“我掀下这顶冠,你怕是还想杀了我。”
“不会的。”花川直起身看他,方在他俯身之时,望舒上神已经摘下那顶冠,满头银发垂下。
好吧,花川承认。他还是不自觉的退后两步,避免直视她那张脸。
“这张脸,我也很讨厌。”
望舒抚摸着自己的脸,走向角落的镜,花川抬头,望着她镜中的倒影,发觉虽然模样乍一看一样,两个人却是极为不同的。
除去发色与打扮的不同,气质却是极不一样的,羲和张扬至极,望舒内敛至极。
望舒上神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笑着,回头望向他开口:“你想不想杀了羲和?”
花川极力维持着游刃有余的模样同她周旋:“上神说笑了,弑神可是重罪。”
望舒把他这些话当成耳旁风,自顾自的走到案前,看着自己笔下的那个人影,指尖轻轻抚上。
“可是我啊,我想杀了羲和。”
她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花川:“天界?重罪?我不在乎。”
“她活着一日,我便不得安宁一日。”
“我已经极力规避了,日月相隔,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我一步一步,退让至如今,躲在小小殿中,漫天都知道我这是月宫,却鲜少有人记得,我取的十五镜的名字了。”
“抱歉上神,外面那些神皆是因我而来,并非针对上神,一切都是我惹来的祸患,任凭上神处置。只是,十五镜的名字,我记得。”
望舒却笑了:“那是因为你有所图。”
“为你而来?羲和与我针锋相对,都是几万年的事了,你以为如今外面那些个,皆是因为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吗?”
“或许她讨厌你,想杀你,但她更恨的是我。”
“我也恨她。”
清冷如望舒上神,却也有这样的一面。
听了她这般剖白,却叫花川意外极了。
“你想杀羲和,待到下一次七重试炼,七重神仙们的注意力全在试炼时,便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想要月之华,我尽数给你。”
花川:“上神为何……”
“我有条件。”
她一抬手指,那副画便飞到了花川面前。
画中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地方,明月高悬,照亮一个男子的背影,而那男子,正往无尽的黑暗中走去。
“七重试炼前,寻到这个人,你去昭阳宫之时,叫他来见我。”
寻到这个人?仅凭一个背影?
“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总是看着他的背影,在那个苦寒之地,唯一的人。”回想起那个身影,望舒眼中稍显落寞。
“答应我,我便将全部的月之华给你。”
“好。”花川合上画卷,眼下这边是他唯一的法子,至于其他,留到以后再说。
“一言为定。”
望舒上神空灵的声音落下之时,花川便被一股神力打出数十米之外,层层叠叠的门重重合上,远离了十五镜深处,回到了他平常徘徊着的这些地方。
他侧头向外看去,十五镜外依旧叫这些个人围着,他出去都是难题,又该怎么找这个人呢。
花川闭目思考着自己见过的所有男子,思来想去,却无一能与这背影完美吻合。
*
“殿下?”那根粗麻绳,仓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着九渊围着麻绳一点点走入南海之中时,他还是握紧,揪心地看着海中的方向。
南海之中,汹涌混沌,令人丧失神力,缘由为何,不得而知。
而她,现在用着最笨的方法——自己下去看看。
南海分为两半,靠近岸边的海水是黑灰色,越向海中游去,朦胧中看见前方如碧如玉,如天空湛蓝,竟是到了深处。
可当她再想探寻究竟时,却是怎么也触碰不到了。
寻来的海底珠已渐渐在嘴里融化,无法在支撑她在水下呼吸,借来的据说无限延伸的麻绳居然也有尽头。
她轻轻扯了扯,千丈之外的仓岐立刻会意,召集着身边的天将们齐齐发力,不过瞬时便将这胡闹的殿下拉回了岸上。
九渊甩了甩头,真是讨厌这个万法无用的破水。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个故事,神落入深潭,便会消失殆尽,化为天水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