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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渊笑着,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她阿渊了。
怀苍拿着一副画像,神色匆匆找到了九渊,合上门与她对峙。
他一抖手中画卷,竟是花川的在案令。
九渊抬手要抢,他便拿着画卷退了半步。换做一般人,哪有敢拿着这个人的小像到北霜武神面前晃悠的,可他却敢。
他不仅敢,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荒唐起来。
“殿下,凡苏无就是花川。”
九渊神色不变:“何出此言?”
“这些日子你们几乎是没有交集,苏无会偶尔在桦七嘴里打探关于你的事情,这些本不足以说明什么。我偶然观察到,他紧张兮兮的藏在树后,数次自言自语的说着‘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之类的话,可他一次没与你说。”
这些日子以来,九渊唯一收到的,也是最贵重的礼物便是——原塔。
“刚巧天外神明接手昭阳宫,殿下,你自由了。我们希望你自由,可天界之内,没有人能当第二个太阳神。导致你日夜不休轮转的,对你最愧疚的人该是谁?天外神仙,分明不知我天界神官如何运作,又怎会自己提出去当太阳神这般话?”
“可就这么巧合,他苏无是天外人,天外人日日在九重,哪有像他这样成日来我府上厮混的?”
九渊:“这能说明什么。”
“殿下。”怀苍松手,那副在案令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小册。“这是天外人来访名册,你猜上面,有没有凡苏无这个名字?”
听他这样说,九渊下意识去抢。
“殿下,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确认的吗?”
九渊展开那本册子,上面空白,并无一字。
“因为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先知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群审判官是假的,小殿下这般行径针对他,想必接下来免不了麻烦,天外神明来访册上并没有苏无的名字,倘若小殿下查到……”
九渊不说话,起身便要出门。
怀苍:“殿下,我已经在上面加上了凡苏无的名字。”
瞧见九渊反应,怀苍便是确信了。他一直以为自家武神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可这次,却藏了这么久。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瞧他这般笃定,九渊自知瞒不了他,别扭道:“多谢。”
怀苍看向她:“殿下,我有一问。”
“我长姐曾同我讲过,殿下和花川二人,一个为天界之不公弑神,一个为心爱之人背弃天规。寻常仙侣皆是所盼爱人在侧,可殿下不能,只能抛弃九天至尊至高身份,拦着天上众神,大声喊着他快跑。”
“怀苍明白,弑神一事不能乱讲,大家都缄默于口,怀苍只有一事想问,他为何弑神?难道真是为了所谓天界不公,为了那些与他无关受羲和上神迫害的神仙?”
怀苍此人倔得要命,如今问出口,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觉得自己帮助花川是正确的理由。
“是。”九渊平静道:“羲和上神杀孽无数,涂害仙神,视天规于无物,被她杀害的,其中也有个我。”
“大人,您敢说您没有私心吗?”
“我有。”
九渊回身直视着怀苍眼睛:“可换做是你,自幼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出现了个人,待你如亲生孩子一般好,最后叫羲和当着你面杀害,而你又不得不被她抓了起来,日日囚禁,只能笑脸相迎只为讨个活路。换做是你,你不恨吗?”
“你不想报仇吗?”
“就因为她是上神,上神所作所为就皆是对的吗?”
九渊叹了口气:“怀苍,若我有一日犯如此荒唐之错,你大可以杀了我。”
怀苍沉默片刻,答她:“大人说的是。”如此想来,他还算是个好人,且是个情深义重之人。
九渊内心挣扎许久,才缓缓开口:“羲和有关所有事情,不要在阿郎面前提起。”
再过些时日,便是阿郎成婚的日子。
聪明如怀苍,也应该想到了其中缘由。
九渊向来觉得一枷的存在是个错误,可真真切切地看到阿郎那样痛苦,她便觉得,或许使用一枷不是坏事。
阿郎极度厌恶着自己,无数次推开爱着他的那名神女的手,讨厌一切触碰,讨厌别人看向他的目光。
九渊第一次,对人使用了一枷。
将他所有过往痛苦记忆封存,阿郎这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一个正常的,提到喜欢的人会害羞的,会期盼着爱的人。
那神女来求她,小心翼翼提着自己的不情之请,希望九渊能将阿郎留在武神府中,给阿郎差事,让他尽量避免着同外界那些个神们的交流,那群神们注视着阿郎的目光每每带有哪怕一丝同情时,都会令她无比不安。
直到九渊应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
怀苍输了。
莫名地,他很想去见见花川这个人。
怀苍走出门外,瞥向一旁树上那个身影,如释重负般笑了,招呼着他:“要一起喝一杯吗?”
万里苍山,满天遗念。
一步遗念,一步一念。
怀苍在七重之中,看到一个怪人。
过了重重苦难之下,星河会指引前路。可他却见一神女,流连于满天遗念,自言自语,对着星光把酒言欢。
九渊伸手触碰那个碎光,遗念靠过来,可要碰到她指尖的时候,遗念又躲闪着离开。
满天遗念皆不可触碰,顺着星河走下去就可以出七重,流连其中碰到其他遗念,就会不可避免的再次进入七重试炼之中。
她不怕,甚至看着面前碎光的模样都十分眷恋。
重蹈覆辙也好,刀山火海也好。
“花川,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不是个喜欢袒露自己伤疤的人,总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直到谁也看不见他的心。
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毁了他的遗念。
九渊摊开掌心,紧握着遗念,像是做最后的告别。
遗念棱角夹着业火烧着,烫伤她的掌心,割出又深又长的口子,指尖垂血。
碎掉的遗念化为齑粉,散于渺渺天地。
还有那么一小部分,顺着她的伤疤,流进了心里。
是夜。
承了原塔的情,九渊安排出一间屋子给苏无住,并让怀苍告知他。可苏无不知道还在生什么气,嗤笑着,同怀苍道:“这算什么?给我一个名分吗?”
瞧他这阴阳怪气的,怀苍丢下一句:“爱住不住。”而后便走了。
初初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终于等到苏无住下的时刻,鬼鬼祟祟地在他房间周围潜伏着。
深夜,初初偷偷的溜进他的梦里,她惊呆了,在他的梦里,他见到了北霜武神。
不,准确说,那不是北霜武神。
北霜武神冷冰冰的,几乎从来不笑,也不怎么与人讲话,天天像个石像一样,深居简出,除了打仗就是睡大觉。
可梦里这个,和她有一样的脸,却也不一样。
开心的,喜悦的,难过的,失意的,委屈的。
许多个北霜武神变成了活人一样,苏无始终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唤她:“阿渊。”
那个叫阿渊的人转回身,会脸红,会嗔怪。
初初奇了怪了,却又一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不怀好意地溜进北霜房间,贱兮兮唤道:“阿渊~阿渊~”
一柄长剑指向她的喉头:“讨打。”
“噫。”初初悻悻退后,正常来说她不该问问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吗。
九渊收剑:“你去他梦里了?”
狐狸呆呆应下,抬头却见北霜武神笑了。
她……笑了?
嘴角弯起,目光温柔,与那天外人梦中“阿渊”重合。初初兴奋一叫:“你早知道是不是!”
终于!不愧它在这府上潜伏这么久,惊天八卦来了!
狐狸知道,但是狐狸不说出去,并且还要挟起了北霜。
梦里分明是个挺可爱的小神女,怎么成了现在这个不近人情的样子。
于是乎,第二天,初初按照自己的心意给她打扮了起来,把柄在人手上,九渊只好同意。
只是,她太久没……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了。
浅紫色长裙,带珠钗,环手链,耳饰,上上下下一点细节都没叫她放过。做完这些,初初满意极了:“神女就该这样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嘛!”
说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平常的她,要么一件月白色长裙,要么银色战甲,要么潜行黑衣。
小狐狸教它勾人,她竟还真的有模有样学起来。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整个北霜府上下,看着他们的武神,一天都没讲出话来。只有小狐狸在他们其中,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昂首道:“发什么呆啊,咱武神本就是天上最好看的神女。”
苏无出门,便见这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