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自幼时便心性顽劣,成日给水神大人惹出一团乱事,面对责罚又来回周旋讲歪理。从九重相识九渊起,年幼的他便意识到,有这个小殿下在,周遭人都不敢造次,他幼时便想法子与殿下立下约定,他常来九重给她讲趣事,而她,须得在他做出个手势时,替他屏退旁人。
“咳…对…退下吧。”九渊接着他的话,装腔作势道。
将领携着一众兵哗啦啦退下,眼下只剩他们二人。
“好久不见,小九终于想起我了。”西陇抬手,以一种及为粗鲁的手劲在她脑袋上揉了又揉。“几百年了,说跑就跑,也不知道来找我一次,还一点痕迹都没有的走了,小九你好狠的心。”
想来确实,自幼时一别,经年未见。
九渊拍开他的手:“我有正事。”
一来二去,讲清缘由。西陇抱着个书卷翻了又翻,通讯传了又传,给水神界上上下下闹了个遍,最后倚在台阶上,天书卷页盖脸。
“我说小九,你这一闹可都记在我名下了,人没找到不说,父皇又要罚我了。”偷学降雨不成,还摊上这么一档子事,西陇渐渐从台阶上滑下。“我不干了。”
九渊没听他的耍赖哀嚎,继而思索问道:“石头可以成神吗,或者玉石?”
“哈?”西陇只觉荒唐,“石头无命无性的,琉璃石都不行。”
不是山水万物,更不可是石头成神,钟礼是人的话,又有何处可去。想起汇合之事,九渊抬腿便走。
“诶?喂喂喂!”西陇起身,水蓝色衣摆一扬,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一句话不说你就走,你有良心吗?”
“啊,抱歉。”九渊回头,随手一拜。抬手一挥旋即转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别人看了以为她是转了个圈。
太随便了吧!
西陇此人,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温润如玉,谦逊有礼,人人称赞,似是把所有夸人的词加在他身上都不过分。
但是!但凡是熟悉此人,对他的形容都会变成有!个!大!病!可算是把“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八个大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你跟着我干嘛?回你的无琼去,水师大人。”
“小九,你不能温柔一点吗?”边说着,西陇便好脾气的继续跟上。
九渊没有直接去汇合,而是拐来拐去寻去了玄机先生住处。若有能偷摸潜进各处一圈的,唯有她一人最为方便。
只是眼下身后还跟上了一个蓝尾巴。这蓝尾巴虽是不拖后腿,实则一路兴奋至极,好像在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玄机先生代梨行先生授课时,钟礼也一字一句通通记下,玄机先生见时开心,料是喜欢这位学生的。可九渊偷偷绕了一大圈,也不见钟礼踪迹。
算了走罢。
她走多远,西陇就不依不饶的跟多远。
*
宣武门前,一方巨槐下,白衣神君孤寂立在树下,手持一盏白莲灯,脚边白莲灯渐渐铺开,直到她身前。
“阿渊。”花川柔声开口,未等先说情况,视线却挪去了她身后。笑道:“阿渊没找来钟礼,却找来个外人。”
外人?
见有“外人”,西陇立马端起来架子,身形板正,回之一笑,目光挪回身侧九渊:“小九,这是你的同门弟子?”
九渊:“这是我……”
话未说完,当即被打断。
“花川。”他温润有礼。
“在下西陇,是小九的竹马之交。”西陇附和寒暄,“小九自小任性惯了,有什么不妥之处,望朋友多加海涵。”
九渊掐在他胳膊上,低声威胁:“谁任性了?”
西陇眉角轻微抽搐,面上僵硬笑着。
真是亲密。
竹马之交,且是如今水神之子,看起来倒也挺顺眼的。
花川再次打断,道:“阿渊,我找的那个地方未见钟礼。”
他没有直呼天水,而是叫成“那个地方”,是不想叫人知道他可以潜下深潭?
九渊看了一眼旁边西陇,“水师大人,回去吧。”
“我可不回,你这一走就是上百年,再不见了,我上哪里寻你去。”
花川抬眉。
“槐园。”九渊答:“若是想寻我,来槐园就好,待我六重前,哪也不会去。”
西陇喜形于色,伸出小拇指。“那我们说定了!”
“多大人了。”见他如此,九渊不禁笑出声,即便是相隔了数百年,他这股小孩子气倒是依旧没变。
嘴上嫌隙,还是伸出了食指,比在了他指节中端。
“好,那我走了。”西陇似是满意的收回手,“啊还有,花……?”
“花川。”花川招牌假笑再次显现,眼底不见什么笑意。
“花川兄,告辞。我们家小九,劳你费心了。”
你们家?
“不劳。告辞。”他言辞简短,不再答复。
西陇抬手挽出一朵水状的花,塞进她的手心,极为不舍地告别。直至远去,九渊却还在看他离去的方向。
花川冷眉相对,心想:再怎么像也不会是真花。
神君?白栀子?流霜谷?水师就是阿汀说的那个人?送了九渊白栀子,叫她记挂到如今的那个人?
“他……”花川不自觉开了口,出了声便后悔。他问什么,关他什么事啊。
水花收起,九渊回头。“我觉得在一重,或是衍界。”
“嗯?”花川一愣,没想到她忽然扯回正事了。
“如若是人可通天,衍界是必经之路。许是在那里遇到什么要好的人,再或者……”她收起水花,咬起指甲。“衍界各路混杂,灵兽出没,半仙半神。或是……遇上麻烦事了。”
“鬼兽。”
九渊刚要抬起步子,听他这么说,心底又是一寒。
他怎么又往最坏处想?
“那你……要和我一起走吗?”衍界繁杂,各路小神顽劣不堪,未开化的灵兽偶来伤人,诸如此事数不胜数,说来就是一团糟,一团乱的地方,谁也不愿意惹上一身麻烦。
即便如此,也想和他一起。九渊发觉自己是自私的,真是应了西陇说的任性不成。
花川动作轻柔,将一个银丝披风盖在她身上。接着,便说出了她想听道的那句答案。
“夜里风冷,走吧。”
这些在他来时路上就准备到了。
她抬头回望,那双好看眉眼也正望着自己。温柔,却又带着说不清的孤傲,好似从没把任何事放在眼里,也好似,把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放在了眼里。
夜风吹得人发热。
“好,我们一起。”
第16章
不喜欢衍界的理由有千万种,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有一种。
二人掩面而行,穿梭许久,小心翼翼擦肩而过许多沉睡灵兽,黎明将至。
许是不在这里罢?刚要离开时,却听远处窸窣声音。
“就凭你?还敢半夜来偷老子的东西?”
“我的……那是我……”倒在地上的人竭力大吼。“那是我的!!!”
是钟礼?!
九渊不暇思索,直接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阿渊等……”花川没拦住,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鼠耳脚下用力,碾着趴在地上那人的头,那人越是不甘,他就越是得意。
“在我手里的东西,怎么就成你的了?”鼠耳心情极好地把玩着手中的木雕,那是个不成熟的半成品,像是刻到了一半便被突然丢弃了。
“还给我。”钟礼咳出一口血,努力钻出他的脚下一点,目光看到那样东西是完好的,他便安心了些。
那是他唯一的神明的东西,是他的。
他伸出手,朝着那木雕的方向抬手,又是一脚狠狠落下,新伤旧伤巨裂。
鼠耳大笑声回荡,身边几个杂仙杂兽附和笑着,嘁嘁声不觉于耳。
“你看他傻不傻,还想着拿?”
“哈哈哈,咱有的是呢。”
鼠耳双指捏着那小木雕在他眼前晃了晃,钟礼能看着,却没力气抢,头上鲜血流到眼眶中,渐渐模糊,看不清那木雕形状,口中仍是小声道:“请你……还给我。”
“还?你想的倒是……”鼠耳声音一断,而后捂着手腕暴躁怒道:“他娘的谁!滚出来!”
他反应倒是快,手腕被狠狠打了一下,另一只手飞速抓过掉落木雕。
九渊挡在钟礼前,掩不住怒意。
青藤飞回花川腕间。
鼠耳破口大骂起来:“你们算他妈什么东西?怎么,这个死东西的救兵?”
救兵?钟礼抬眼去看,眼前一片血腥,什么也瞧不清。
那位神明早已陨灭,他哪有什么救兵。
“放开。”九渊抬手召剑,忽地想起,无名山一行时,她的那把剑已被咬碎了,自后先生槐园中不让用神力,她也一直没想着找个新的。
算了,一群蝼蚁,不用剑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