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在她手心,幻出一把剑的模样。
形状、重量都与鸣霜十分相似,宛如一个模子刻的,拿着极为衬手,她惊诧望向与鬼王缠斗的白影,咬下一块袖口内衬,一头用脚踩在岩上,一头左手勉强持住,死死的在右腕上拉紧。
“借我看看。”彼时先生刚送鸣霜时,花川掂了掂鸣霜,又笑着送回。
是那时记下的吗……
双手一劈一砍,凌厉神力迸发,又枝本可以轻松挡下,不知为何却乱了脚步。
抓住空隙,花川一手沙扬在了他眼中,玉尘在远处猛一挥扇,他便借着这股风轻松跃起,他按住又枝的头死死摔在地上,正如先前待那青衣一般。
凌空化一匕,花川想都没想直接狠狠刺进他的右眼。刀子白进红出,又枝发出凄厉一声嘶吼。这还没完,他紧接着又在同一处狠狠刺进。
“你刚刚要谁的眼睛?”
接着,又是一刀。
没完……还不算完……
他攥着匕首的手隐隐颤抖,一下一下凶狠至极。再次拔出时,又枝猛地在他胸前一拍,瞬时将他打出百尺远。
如他刚刚对待自己一般,又枝掐着他的脖子,一只眼淌着血泪,一只眼通红的盯着他,大喊:“你他妈是疯了吗!你不怕我给你的秘密说出去吗!”
身旁有几名神君一起扑上来:“鬼王!放开他!”
又枝抬手一挥,几名神君凌在空中举着的兵刃尚未落下,脖颈便叫他挥出的那道鬼气齐齐斩断,尸体直直倒下,花川颤抖着想叫他们快走,却已是晚了。
滚烫热血溅到他的脸上,一个头颅滚到他的身边,与他四目对望。
他的……秘密……
又枝继而大吼,眼中血泪一滴一滴打落在他颈间,烫的他生疼。
那些人,仅是一瞬,就叫鬼王杀了吗?
“天界虚伪不堪,你分明是我这边的!你忘了他们干过什么,你又忘记自己干什么了吗。”枯枝一般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他的胸口,“叛徒一个,你他妈还装什么好人?”
花川脸上惨白,控制不住般发抖,嘴唇翕动:“别……别说了。”
“别说?”又枝哈哈大笑,“怎么?现在怕叫人知道了?”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他看向四方,珉与樾乔还在拼着全力送人出去,逃走吧,快逃走吧,快逃远点,不要听!不要听到!快走啊!
“给我闭嘴。闭嘴。闭嘴!”花川嘶吼,胸腔作痛,一口血呛出来。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吼?不过叛徒一个,满天上下就不该有你的容身之地,我本念及旧友情面想放你们走,你倒好,没完没了的逼我。”
又枝直起身,花川奋力挣扎,又叫他反手推下,正身着地倒下。他抬脚踩在花川的头上,分毫力气没使,还轻轻晃了几下。
“你还记得你娘是怎么死的吗?我帮你回想一下,送你上路吧。”
娘?
……
脑海中那个神女的面容浮现,音容笑貌,一举一动。
她总是身穿金纱长裙,腕上带着各式野花编成的手链。她拉着他坐在水边,笑着捏起他的脸:“以后娘啊,会保护你的!”
“娘?”花川歪着头,疑惑问道。
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空。
“娘?”花川起身,焦急环顾四周,可四周什么都没有,无尽的盲。
“娘!”他大声喊着,却没人能给他回音。窒息般的黑暗将他瞬间吞没,他好像望见那水边,湖水深处浮上来十几个晶莹剔透的泡泡,飘啊飘,飘在空中。
他盯着看得出神,忽然之间,泡泡碎了。待他回头,却什么也没有了。
*
“娘?”现下在鬼王脚下,他竟也这般痴痴笑着叫了出来。
已经太久没有叫过她了,竟变得生疏。
又枝抬手,黑雾包裹手心,盯着他的背,手比划着该从哪边斩下。
罢了。偷来了这么久的活头,对他来说,已是足够餍足。闭上双眼,却见自己身处槐园,身旁打打闹闹不断,人群喧嚣中,有一人定定望着自己。他看过去,对面那人也笑了起来。
又枝抬手,比对着他琵琶骨狠狠挥下,风起尘至,脚下的人已不见踪影。
青剑刺穿他的胸口。
又枝僵硬扭动着脖子,嘎吱嘎吱发出诡异响动,他低头,眼睁睁见那柄剑又在自己胸腔抽离。
“疯了吧你。”玉尘没好气地轻轻踢了他一脚。他望去前方,疑惑问道:“殿下的手……是不是断了?”
花川撑坐起身,轻轻“嘶”了一声。胸腔、头、手腕俱碎一般,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猛地又注进一股神力,一摊鲜血又呕出,手上微颤。
玉尘看着鬼王的方向,殿下额间莲印浅浅泛起光来,他惊恐回头看向花川:“你……”
不待又枝发作,九渊撤剑,待他回身之时,珉剑气骤落,在他背后猛的砍下。
方才,珉止不住回头望,眼下只有两名神君未能出去,他急忙收剑赶来,樾乔神力耗费几乎见空,守在雾边歇息。
好在,叫他赶上了。
“我说风师……”
“诶,在呢。”许是瞧见他这疯子行径,玉尘对他那花蝴蝶印象稍有改观,先前总是自己嘲讽他,他还叫着自己风师,实在羞臊至极。“你叫我玉尘就好,不解气的话,你叫什么都行。”
花川声音虚弱,他俯下身靠近花川耳边仔细听着。
珉来了,总算是救星来了。
其余两个不知哪门的弟子,一举上前齐齐围住鬼王。
九渊剑撑着地,腕上发不起力,许是眼下死斗在前,振奋人心,偶尔,她竟觉得能再撑哪么一会。
剑光掠影,齐齐而上。又枝几下躲闪,竟有败退之势。
猛地又枝一站定,双翅大展,黑羽之下,层层黑雾迸发,黑羽夹在其中猛烈袭来。
“近处!”九渊一吼。“他撑不了近处!”
明显是有逃的心思,又枝实在不想耽搁在这里。凌空一跃,扑闪着双翼,正要隐去,背后光芒迸发,一声炸裂猛地传来,将他砸向地面。
狂风嘶吼,卷起整个一重之势,推着其他人向黑雾外走。
又枝发狂,斩开狂风,却见面前仅静静站着一人,面含笑意,眉眼如桃花。
九渊怒目望去:“玉尘!你干什么!”
玉尘声音微颤:“快走罢。别浪费了花川兄的一番好心。”
九渊头也不回的走回,只听玉尘在背后大喊了一句:“殿下,他都是为了你!”
闻声站定,九渊回头:“你说什么?”
玉尘伸出一根食指,挪向自己的额间示意。“你死了,他也活不成。你活着,苦楚皆分他一半。殿下,这是双生咒啊……”
以一滴血,换共生。
装什么英雄。
九渊双手握紧青剑,猛地劈开一道口子,樾乔吃力再次撑住。
“叫赤霄战神准备吧。”她依旧回头,向着黑雾极重之处走去。“我偏要浪费他的好心。”回身之刻,泪水黯然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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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川笑着看着面前又枝:“我想通了,你杀了我吧。”
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什么怕叫人知道的。总有一天,他背负着的那些仇恨与罪恶,会在最深的泥潭下照进天光,在最高最明之处开解他的仇恨,手刃穷凶恶极之人。
有那么一个人,会的。
花川笑道:“我不遗憾。”
第29章
身后有个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每走一步,双生咒共鸣影响便越强烈。花川垂眸看向自己胸口,她的心怎地这样痛?
任由身后那人走到他身边,他头也不转地盯着前方。
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问她为何没有走吗,她怎会留下?脑子一空,想不到说些什么好,他只笑道:“阿渊,我这人就喜欢出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一出口,花川有些后悔了。
“我这人就看不惯别人出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几不可闻的啜泣声,花川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她刚放下袖子,袖口可见斑斑水迹。
加之胸腔作痛影响,他的动作从未有如此木然过,像个木偶一般抬起手,又落在她肩上。
“阿渊,你怎么哭了?”
说不上的难过,心中郁结痛感熟悉又陌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
“风师鲁莽,沙迷了眼。”九渊反手横剑于胸前,定定望着前方滔天巨浪般黑雾涌上,苍白面庞看不出丝毫惧色,仿佛就看着寻常湖泊那样凛然。“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等我们出去了,我讲给你听。”
花川落在她肩上的手,指尖不自觉一颤。
前方是滔天浓雾,身侧是唯一的生路。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真的幻想起来,与她一同出去,听她讲做了什么美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