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躲在树荫下乘凉,拿着草帽扇风道:“我说这真奇了怪了,不热不动就算了,这花太子不用吃饭的吗?”
坊间流传太子美貌如花,私下便有很多老百姓说太子是“蝴蝶太子”“花太子”,就连太子像也修得美艳动人,半边男相半边女相,男相奢贵华服,女相花裙坠蝶。
一旁车夫“啧”了一声,手肘撞他,低声道:“太子殿下和我们能比吗,太子殿下是天人,喝露水就能活的。”这话是敬畏,语气却染上些不屑意味。
不过这话叫他说对了,这太子是和常人不同,不仅可以不用动,可以不用吃食,甚至——坐在那金纱帐里的根本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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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游大典盛大隆重,即便是白日看不见焰火,却也轰隆隆的响了半边天。
盛夏炎热,人挤着人争先恐后,贴着人群擦过蹭了一身的臭汗。
一个屠夫操着地道的口音骂着:“挤你娘的破头,离你爷爷远点。”待他看到旁边挤着的是个脏兮兮的臭乞丐,骂的更凶了:“好死不死的臭叫花子,挤你娘,给太子舔鞋底都不配,凑你娘的热闹!”
那屠夫人高体壮,眉头一横,好不凶恶。
那小乞丐却也丝毫不惧,故意恶心他往他身边挤过去,身上挂着满是灰尘的破布和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臭汗,他笑嘻嘻道:“臭杀猪的,杀着杀着怎地自己也像猪嘞,哼哼半天人话也不讲。”
屠夫满脸横肉扭在一起,抬手去抓,那小叫花子泥鳅一样在人群中,一下就溜不见了。
太子巡游所过之地,拥挤的人群没过一会儿就散去,口中咂咂称叹:“太子殿下果然气宇不凡,实乃天人也!”
小乞丐从小巷中溜出来,抻了个懒腰晒晒太阳,听他们这么说实觉好笑,心中暗道:一个个连人都没看见,真能瞎吹。
顺手摘了个糖葫芦扬长而去,往身后丢了两枚铜板。
卖糖葫芦的小贩接了钱,飞快塞进怀中。旋即转回身,冲着扬长而去的乞丐大喊:“你个小贼站住!光天化日偷东西有没有王法了!”
乞丐愣神,回头发现几个过路人都在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他伸出根手指,指着自己,纳闷地看着小贩。
“对,就是你个小贼,不要脸的小贱种!”
他先是一愣,而后毫不客气的反击:“你爹我给钱了,你个炸火的鳖孙,三伏天卖糖葫芦,没人买把火气撒到你爹头上!”
那小贩火气更甚,周围人不时有围观的,皆是对着那小乞丐指指点点,他哽了一下,大吼着:“我没有!”
谁听呢,小贩抡起拳头冲了过去,他则狠掷剩了一半糖葫芦的签,扎进那小贩鞋里,小贩大吼着,再抬眼时,那小乞丐跑得已没了踪影。
“你个小贱……”没听他骂完,一只大手落在他肩膀。
一串铜钱拎到了小贩面前,他的怒气霎时消失不见,连忙换上一副笑脸。
“去看大夫包扎一下吧。”
小贩心虚,那签子擦着脚趾缝而过,拔出都不见血。他偷偷将签子丢去一旁,笑道:“多谢这位公子。”
“不是公子。”
来人一身素净灰衣,头戴斗笠,一双手白皙修长,细皮嫩肉的,即便看不见来人面容,那小贩也立刻感知到来者气宇不凡,且出手阔绰。虽说腰间别了把剑像那么回事的,料想是哪家纨绔子弟玩什么闯荡江湖的过家家游戏罢了。
斗笠纱帐后,那张俊美面容嘴角扬起,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
“不是公子。”他重复一遍,继而笑道:“是侠士。”
第35章
灰衣侠士踮起脚张望着那小乞丐离开的方向,一路尾随,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个死巷口,空无一人。
他心中失落,正欲离开,头顶上方传来了声音。
“你跟着我干嘛?我又没偷你东西。”
斗笠下的那人释然笑了,只觉浑身轻快。“我没有钱,今夜也没有睡的地方。”
是浑身轻快,那单薄的身子跑着追来没听到一丁点儿铜钱叮当响声,小乞丐当即皱了眉头。
“你没有钱跟着我干嘛,难不成眼拙成这样,挑个乞丐打劫?”
每年离家出走的少年郎多了,大部分前脚踏出正门浩然正气一身,后脚灰溜溜钻狗洞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玩什么闯荡江湖的破戏码。坊间戏文唬人,惹的年年流落一批少年郎,身无分文,风餐露宿,任人欺侮,这般久了,磨平了心智,可仍是阻挡不了来年又是新的一批少年郎。
江湖代代稚子出。
眼前这个,不过也是其中一个罢了。
“回去罢,该有人寻不见你着急了。”
“不。我要跟着你一起要饭吃。”
“哈?”小乞丐只觉荒唐,翘起了二郎腿,就这般坐在高墙之上,托着下巴看他。面前那人虽是瞧不见面容,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气度不凡,他说不上来,但他就是这么觉得。
他抬了抬斗笠,隔着朦胧的纱帐看着面前的小乞丐,伸出了手。
“危险,下来。”
他的声音温柔,小乞丐想着,自己似是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了。
“我不下,你有本事,就上来抓我。没有本事,我自己就跑咯。”
说着,小乞丐撑起身,展开双臂,晃晃悠悠地在高墙上来回乱窜,好像下一秒就能叫风给吹下来。
灰衣侠士顺着他来回乱跑的方向快走了几步。
“哪来的小贼!”院内一老伯高声大喝,没等那小乞丐转头去看,却见一条狮子似的大黄狗冲出来,朝着院墙就是一扑,吠声不止。
“诶!!!”
他倒是不怕高,可却偏偏怕这狗。自幼时被这东西咬过一次,每每见了,都是避而不及礼让三分的。
小乞丐叫那“巨狮”吼怕了,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倾去,胳膊在空中抡了好几个大圈,也没能阻挡自己将要哐当一声摔个狗吃屎。
完了,丢人丢大了。
清风一阵,墙下那侠士守株了许久,就等这么个兔子撞上来,大步一跨,足下沿墙一点,凌空跳到半空,将他接了个满怀。
微风吹动斗笠,露出他那棱角分明的下巴,不近人情似的锋利,可却在他一笑间,霎时柔和了下来。
小乞丐心想:坏了坏了,不如摔个屁股蹲算了,这般被他抱在怀里,倒是更丢人。
“放……多,多谢……”一句话磕磕巴巴没等拼凑出来,却听不远处却有个声音尖声响起。
来人是个约么八九岁的小少年,浑身破破烂烂,脚下的草鞋一边露了两个洞,露出沾泥的皮肤。
瞧着,应是他的朋友。
小少年走向前,叉腰道:“放开双双!不然我和你拼命!”
原来是以为自己抓着他了。
灰衣侠士一笑,轻轻给他放下,随后看着他道:“霜雪漫天,无涯无际。是个好名字。”
双双拍了拍衣裳,不去看他:“是好事成双的双。”
后来的那小乞丐高声附和道:“对!好事成双!你这个小公子真没有文化!”
双双赶紧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乱说话……”
那小乞丐吃吃笑着,顶着一张大花脸:“好!我都听你滴。”
趁着他僵在原地的时候,双双快速从他的怀里逃跑,边跑边回头对着那位乞丐朋友说着:“他说没处可去,就交给你啦。”
不等灰衣侠士追来,双双三两下就拐没了影。
再次见到他,总是让双双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灵泽地灵,孕育一方人也善。他最狼狈之时,有一户人家大娘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好叫他没冻死在大雪天里。
那是个冬月,他一偏头,看着吴娘刚刚补好自己的衣裳,借着橙黄灯光下,依稀能辨清是个什么鸟儿的形状。
“吴娘,你绣得是个什么鸟儿啊?”
吴娘收针,咬断线尾,又拿出了块图案一模一样的帕子,笑着塞到了双双手里。
“我们双双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双双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随手在身上擦了擦,还是觉得与那干净的帕子不搭,显得有些窘迫:“我才不要呢,这精致秀气的东……”
话未说完,吴娘却忽地起身,打开了窗,任由风雪吹入,她却始终直着身子,痴痴望向南边。
“南国通天,信鸟翱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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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笑声忽的打断了他。
“所以你就叫小风?”
小乞丐仰起脸,呲着一口大白牙笑着说:“对呀!因为双双大哥说,我要做最自由的风。”
灰衣侠士笑了一声。“你的名字也是个好名字。”
被这么一夸,小风笑着自来熟地凑去他身边:“那这位大侠,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的名字应该也很好听吧?”
“我?我叫……”
“他怎么在这!”双双一路心不在焉,一踏入庙中,即刻愰回了神,神色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