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一群疯子!
他穿过汹涌人群,拨开前方的人,正要上台上抢下那具重弓,前方一排人将他拦下。
“滚滚滚,交钱了吗你,后面排着去。”
今日澜姬开价百两十箭,若是有什么稀奇的好玩意儿,她也可以准。
前面排着七人,两人付之百两,其余都有些古怪精巧玩意儿,北侯川浑身摸索,到底也没找出个玩意儿能买下前人箭数。
“殿……呃,那个,我有。”顾言费力从人群中挤出个头,侧身猛地一跃,可算是赶到了殿下身边。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银票,砖头似的扎实一捆,还有几块方正金条,末了瞟了一眼殿下惊愕表情,不好意思低下头:“我带了。”
“你随身带这……”未等惊愕完,北侯川即刻反应过来。“天师这也算到。”
顾言的头垂得更低了:“是。”
姜子圭掏出个大破布袋子,倒破烂似地倒出来这些时,他也一样惊讶。姜天师却道:“国后寻子心切,满灵泽的招募画师散布寻人启事,我顺手拿点。”
顺手拿……算了,顾言不打算多想,再想下去可就成他知情不报的同盟了。
不过这可不能和殿下说,顾言觉得今天自己要守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他抬头看去前方,太子殿下并没有追问这钱的来路,一路挤着人群向前,二十倍的价格买下了接下来的二十支箭。
真是天大的冤大头。
前面三人四十箭落,高处人影身侧伤了数处,可越是负伤,却越是清醒似的,开始来回躲避,时而侧转,时而借着绳子的力向上卷起身,一来二去渐渐躲的得心应手起来。
北侯川悬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眼神时刻不离高处。身旁有人见了,笑道:“瞧这身段,哪来个文弱小公子,还这样猴急。”
顾言短匕在手,随时准备发作。
这位太子殿下却聋了一般,仰着头,目光灼灼。
前人箭落,啐了一口唾沫,叫着晦气,骂骂咧咧的下了台子。
到他了。
北侯川不疾不徐走上高台,一手掀起斗笠,一手拿起重弓。只是,那手怎么也不像个会耍家伙事儿的,有眼尖的瞧见了,在台下高呼:“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哈。”
一时间哄笑一片。
上臂、侧腹、大腿、小腿,皆是几处避不可避的侧边伤,遥远的高空上隐隐见割破的衣料,几滴落下来的血叫群蛇趋之若鹜。
他沉呼出一口气,抬手捻起四支箭,冲着三丈高空瞄去。
“哟,‘死箭’,行家啊!”
没等下方热心观众解说完,北侯川奋力一拉一送,四支箭天女散花似散落下去。
“行不行,下去吧你。”不满声音此起彼伏。
台上这位灰衣小公子一脸无辜地回头,解释道:“我再试一次。”
接着,他放了一支,三支箭再次天女散花起来。
“还以为憋了什么屁,下去吧你!”
“下去!滚下去!”
一群吵嚷声中,忽地有个清明的声音大吼了一句:“食指下压,拇指扣紧。”
正是顾言。
灰衣小公子回头看向他:“是这样吗?”
“是。”
又是一放,三支箭稍微飞得远了再炸开。
“少放些。”
灰衣小公子回头,照着他说的那样,扣紧一支箭,又是窜出了很远。
虽是根本碰不到人,倒还真是一次比一次有长足进步了。
周围看热闹的疯子们竟一下分了派。一部分吼着叫他练箭回家练去,一部分看热闹看的来劲儿,回击道:“人家花大价钱了,你管得着吗。”然后接着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拉一哆嗦地放箭,就跟看小娃娃吃大饼似的,别提多有意思。
“弯弓拉满月。”顾言一板一眼地接着教导。
“是这样吗?”
小公子一箭未放,箭却一抖掉落在地,周遭看热闹的霎时沆瀣一气:“落了不作数!不能重来!”
他垂头,看着掉落在地的箭一笑,一脚给它踢了下去。
“不作数便不作数罢,我明白怎么用了。”
明白?这小白脸的能明白才有鬼。
北侯川向顾言伸手:“这位大哥,借口酒。”
顾言从不饮酒,就连这酒葫芦,也是姜子圭在他出门前给他腰间挂上的,他开始纳闷起来,这混蛋玩意究竟算到什么了?
一递一接,北侯川饮了一大口,悉数喷在剩余六支箭上。他大喇喇擦去嘴边酒渍,朝着最近的一个人伸手:“大哥,借个火。”
“有意思,有意思啊。”说着,围观的热心大哥将火折子递到他手中,看着这一身灰衣的小白脸,竟莫名觉得眼熟起来。
他挽起一只箭缠在背后腰带上,其余五支烈火滑上,弯弓满月。
周围有人不屑:“搞个花花样,不到半空肯定灭了。”
是,不到半空肯定灭了。
北侯川一笑,对准那人的五支箭忽地转了方向,狠准的刺进蛇群中,接着向着蛇群抛出那小酒壶,最后一箭击碎。
烈酒浇火,羽翼图腾蔓延开明艳火光。
没等看客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澜姬三步一扭地从高台洞中走出来,笑道:“这位伙计,你砸我生意不成?”
北侯川放下重弓:“我付您十倍。”
“笑话,百倍不足。”澜姬咯咯笑起来,“伙计们,今日吊庄休业。”
说着,祭坛忽地开始发出齿轮转动吱呀声,轰隆隆的地颤再次来袭,祭坛中跑出二十来名高大壮汉,各持兵刃,给那灰衣小子团团围住。识趣的见状不好,从那群人墙中悄悄退了,空余个不知天高地厚坏了人兴致的灰衣小子,和一个在这不合时宜教人射箭的闲汉。
银剑出鞘,寒光一闪,他身如疾风,顶着大刀阔斧而上,巧妙错力闪人背后,左手手刃劈下,身形高大的壮汉应声倒地。
顾言摇摇头,剑法是他教的,这招却是这宅心仁厚的殿下自己琢磨的。
这群壮汉身影高大,眉眼深邃,眼窝深陷,不像是灵泽人士,倒更像外族蛮夷。没等顾言思考完,源源不断的人从祭坛矮洞跑出,他再无暇思索,碎链腰间抽出,手腕一拧,哗啦啦的玄铁碎块相接,连成一把黑剑。
黑剑如暗夜游蛇,出手狠辣,可不像那位心软的殿下一般留有余地。
忽地,高台之上有一人走向前,提起一把大刀狠狠砍断了吊着人的绳子。
“双双!”北侯川急吼一声,大步流星向前跑去,身影迅捷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顺理成章的将那群难缠的敌人丢给顾言。“顾将!”
顾言闻声一看,见他直穿火海,踏着半死未死的蛇群跑去。
一个壮汉劈刀而下,北侯川眼疾手快,抬手丢出斗笠摔在那人脸上,长剑毫不客气从来者胸腔一进一出。
顾言决定默默把“宅心仁厚”四个字收回去。
好在,叫他赶到了。
失重感猛烈传来,耳边风声刺耳,就在双双心里默念着“神仙保佑神仙保佑”时,她的神仙就那样出现了。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
满街张灯结彩,火红彩带窜满半边天的时候,她看着满城张贴的太子巡游告示,心里许久的涌出一点酸涩来,满城人来人散,她一人怔在原地,始终不舍得离去。
金车驶过,望着金纱后端坐着的高贵身影,她心中那荒寂许久的沙漠,终于升出了一朵花儿,一朵高贵的、纯净的、不可触碰的,即便是她远望着,也觉得,仅此而已便足够了。
她从未想过能遇见北侯川第二次。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双双睁开眼时,跌入一个坚实怀抱中。
他好像长高了不少,强壮了不少,跑得太急乱了他双鬓碎发,那双温柔至极的眼睛注视着她。
好吧,太子殿下。我认输了。
第38章
祭坛伴随着猛烈的轰鸣声飞速陷落,活脱脱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再撕裂一道大口,深渊现世,吞没一切的架势席卷翻涌,那些躲在晦暗处的虫蛇鱼贯而出,争抢着本该属于它们的地盘。
这群老鼠们见状不好,纷纷顺着来时的空心树干争先恐后的爬,可来时容易走时难,单是用手,爬一步坠两步之远,于是一来二去,发现了两手用两把刀子边刺边爬更快,发现了这一法子,一时间逃跑变成了争夺匕首的乱局。
“你放开!”另一边也是乱成一片。
双双奋力挣扎着,她每每要逃脱出去了,却叫那灰衣人又死死搂住。
顾言黑剑平扫,奋力挤出个空隙,朝着另一边大难临头还纠缠不休的两人吼道:“殿下,这里要塌了,快走!”
眼下地城鼠市乱作一团,人潮奔涌着挤去那么几个狭小入口,北侯川狼狈地乱抓,却还是奈何不了怀中人泥鳅一样乱动,那张宠辱不惊的笑脸此刻皱起眉头,怒意刚要发作,那泥鳅却忽地抱起他的手腕,接着就是狠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