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侯川强撑着力,空着的另一只手把齐昴往前推。“快走!”
手持弯刀的青衣一笑,神情激动道:“灵泽太子?你居然没死?”大巫之令是叫他们来寻北侯川尸身,看着窟内乱象,他应是尸骨无存了才对。
过了余震的大巫笑着关上了窗,改了主意,叫人寻来北侯川的尸身,再填平万人窟。
总要给洛伊尔留个念想不是?
寻来尸身,不就是带回尸身便可以了。青衣借力撤刀,身侧又窜出两个青衣向前,逼的北侯川连连后退。
本就狭窄的隧道,经不起这么多人一挤。
齐昴跑向前方,抓住希伊的袖子:“我知道,你比我厉害,你去不去帮他?你不去的话,匕首给我。”
希伊觉得他莫名其妙,一个敌国人,还要这样舍命去帮,就算是个好人也罢,可位高权重之上就不存在好人一说。
不然他一家、一族何以叫人动动手指碾碎。
他冷冰匕首指向齐昴,漆黑眼眸尽是杀意。
隧道幽暗,不知齐昴是明白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去抓匕首的刃尖,慌张道:“多谢。”拽了两下,未能拽动,血沿手腕蜿蜒流下,他便有点明白眼前小孩的意思了。
脚边将死未死的蛇舔了下滴在脸上的鲜血,霎时兴奋异常,扭着断了的半截身子,欲给他们偷袭上一口。
齐昴一脚踩爆了那只乱动的蛇,口中低语道:“你的族人无辜,我的同门就不无辜吗。”
眼见身份暴露,希伊一点都不意外。
经年累月的逃跑中他明白,想要不再惶惶度日,就要把那些知道达蒙族的人全杀了,一个不留。面前的人也是。
匕首猛地抽出,朝着齐昴脖颈就是一刺。
这次,也叫齐昴抓住了。
希伊张了张嘴。许是那男人分了弟弟一点吃食的缘故,他决定放他一命,叫他赶紧滚。他是想吓唬他一下,威胁的话还没出口,却见齐昴握着匕首,朝着自己脖颈逼近。
面前男人不是个练武的,不会杀人,在窟里也没杀过人,时常发呆看天,看月亮。
看着他的脸,希伊想起来了,在他们逃亡那时,这个人给他们过一碗粥喝。一碗粥,他战战兢兢地端着跑回家,一家四个人分。
也是那个风雪夜里,他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想着杀戮,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齐昴低声说着:“杀了我,世上便少了个知晓达蒙的人,少了一份追杀你们的可能。杀了我,如果能换你回头帮灵泽太子,我在和你谈条件。”
这本就是不公平的合作。那时齐昴看着天上繁星,七玄星连,环成浅浅的星圈,星圈之下,是万人窟中的一个铁笼。他们逃不出去,但是铁笼中的那人能。
这便是齐昴决定找北侯川合作的原因。
文人在这片屠戮之地毫无用处,拿不动刃器,下不去狠心,唯有一身无用的风骨,让他挺直了脊梁。
不能丢下同伴。
齐昴言辞恳切:“他是祥瑞,会带我们出去。”
希格尔躲在希伊身后,轻咳了咳,空气中血腥味更甚。希伊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希格尔飞快地擦干净自己的下巴,嘿嘿笑着:“哥哥,我想去灵泽看看。”
三名青衣一齐涌上,北侯川迎了中间人那弯刀,剑身侧过,翻转了个身一脚踢去一旁,架着弯刀抵去另一人脖颈。
位置狭小,动作也限制了许多。
黝黑洞中上方缓缓滴下水,一只潜伏已久的毒蛇悄声吐着信子。
肩头冰凉,北侯川在那畜生伺机行动前,抽回剑抬手斩断毒蛇。
弯刀短剑齐来,他回手抵挡,黑暗中“叮”的一声,身侧光芒瞬间亮了又熄。
是希伊了。
他瘦弱的身躯隐匿黑暗之中,双眸漆黑,恨意和愤怒不断燃烧着。
希伊攻势强劲,夺下青衣短剑,丢给后方齐昴,将北侯川向后一推:“滚。”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语气软了下来,夹杂着说不清的委屈意味:“带我弟弟走。”
本想拒绝,齐昴也没给他这个机会,蹲在地上摸索到了短剑,就把希格尔往他身上一推,自己挡在前面。
齐昴催促着他:“走啊!”
北侯川低头看着自己腿伤,咬牙背起了希格尔匆匆离去。
照理说,明明他留下更合适。
背上传来一阵暖意,血腥味弥漫开来。背上的希格尔强撑起精神,小手捏着脏兮兮的袖子在他肩头擦来擦去,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声音越来越小,北侯川觉得背上越来越轻。
“可以带我去灵泽看看吗……我会乖乖听话,再也不弄脏你的衣服了。”
背上小人儿自言自语似地呢喃,松开手,身子向后仰了仰。
北侯川额上浮出层层细汗,每跑一步,膝上都传来锥心刺骨的疼。他托着希格尔向上提了一提:“抓好,别松开。”
“好。”
这声应答虚弱至极,希格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跑出幽长溶洞,穿入一片竹林。
他身影焦急,在翠竹间穿梭,不敢放慢一步,踉跄了数次,四下望着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有没人能救救希格尔。
一身白衣破烂不堪,膝上血污一片,脚下全是洞中的淤泥。
此刻,北侯川耳边忽然浮现出那日巡游前,天师在金辇旁叹气道:“一个殿下,狼狈不堪,何至于此呢。”
看见姜天师的愁容,哪管他在哪嘀咕什么,金袍玉冠的太子殿下神气地踏上阶梯,回头对他笑道。
“天师瞧好了,看我是如何颠覆你口中的天命。”
少年白衣,一腔顾勇。北侯川竟有点怀念那些个时候。
他不记得是如何跑出来,跑到哪里,一遍遍呼唤着背后的小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希格尔已经没了声息。
刘山躲藏在翠林坑中,见了来人,出来迎,张望许久他身后,开口问:“花兄……”
他轻轻给背后的希格尔放下,刘山见状,收回了满腹焦急。
翠竹疯长,直冲天日。
破碎日光拥挤着落下,映在希格尔稚嫩面庞上,北侯川第一次清楚地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他太过于瘦弱,浑身骨架小极了,一张小脸却还有点胖嘟嘟的,浅褐色的瞳仁在阳光映衬下更为漂亮。
日光太刺眼了,北侯川拂过他的双眼。
不是他口中灵泽那些山水毓秀,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儿能不能喜欢这里。
刘山心情复杂,来回瞥着四周情况,还是忍不住打断他的动作:“花兄,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来了,还是快走吧。”
他却好像没听见,固执地用一把破剑挖着坑。
刘山焦急踱步,最后还是心一横,自暴自弃似的用仅能动的一只手帮着他挖。
沾着泥土的长剑打在他的手背上,刘山顺着剑看去,执剑那人一双眼冷气森然,直直看向他,全然不似窟中那时和煦。
好似无尽高处之神佛,睥睨世人,冷眼凝视着人类自相残杀之闹剧。
帝王之……威。
北侯川自嘲似一笑,目光也落寞下来,一扫方才阴霾神态。
“刘兄是写字的手,不宜做这些,我不会写赤乌文,帮我写些祝福话吧。”
刘山痴痴点头答应,回过神来,竟发觉自己暗自松了口气。
“灵泽将发兵,一举攻城。”
刘山浑身打了个激灵,甚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
他说……什么……?
北侯川依旧机械重复着挖坑的动作,并不抬头理会对面的人是个什么反应。
刘山手腕颤抖,目光却缓缓从地上泥土移到北侯川的脖颈。
第53章
“陛下,老臣以为,当前金都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地,宛如炼狱,最要紧应是开粮仓,救灾民,振其家……”
话没说完,那臣子瑟缩着,看向丹先生方向,见其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神情,赶忙闭了嘴退下。
高堂之上的陛下好似第一次听,围墙外竟是如此凄惨,站起身不禁问出:“如此?当然是救人为先!”
说是如此,他该怎么做……只知晓救人,可有什么办法是最立竿见影的。
卫明宽看了一眼如松般站在他身旁的丹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丹先生狭长凤眼微眯,揉了揉眉心,嗤笑一声,话却不近人情。
“夸张。伤亡不过寥寥,殿下无需挂念。”
“可……”卫明宽看向台下,一众臣子皆是默许,方才进谏的那个,也是微微抬了下头,而后垂头不语,不再反驳。
“殿下,您是赤乌国脉,不过区区几个金都百姓,无需挂齿。您要分清什么为重。”丹先生极近温柔的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卫明宽想再说些什么,却想不出如何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