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生垂眸看着手中翠哨,手指苍白,身上金袍开始洇出血红。他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卫明宽,忽地笑了,将那翠哨塞进他嘴里。
短短一截哨,快塞进他喉咙一般,卫明宽一时间喘气不能,下颚叫他掰着,挣扎间吹响了那哨。
发出一声并不清脆的轻响。
丹生大笑起来,缓缓起身,看来他的徒弟仍旧如此愚笨,竟还懂得在哨上下毒了,可惜,如此拙劣的把戏,实在不够高明。
在他吹响了哨之后,丹生对着光确认了哨子是干净的,朝着殿门外猛地吹响好几声。
声声如撕裂般的哀鸣。
他走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卫明宽,竖起来剑,卫明宽看着尽在咫尺的剑,浑身欲碎,避让不能。
正准备一剑狠刺下去时,丹生身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一粒小小碎石击偏他的剑。
他回头,却见到了许多人。
丹生看到许也,面色稍显疑惑:“王相的侄儿?”
他又转向一边,看着许也旁边姿色艳丽的女子,面上开始显露出喜色:“澜姬?快,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接着,是无将,薛无白,洛伊尔,他指着洛伊尔命令道:“无将!无白!给我杀了她!!杀了这个叛徒!”
“背叛我的人都该死!去死!都去死!”
一个个人渐渐走进殿内,他望着一张张熟悉又清晰的面孔,嘴角却渐渐扬了起来,神情也愈发喜悦,像是一个见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童。
他从那些个人面前一个个走过:“陛下!娘娘!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被我骗了吧!”
“大首?你的头我砍下来的时候,可是好累啊……”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看着面前众人却很是开心。
这里的一个个人他可能都记不住名字了,可死在他手里的时候,那些面孔却是清晰极了。
他站在殿内摇晃不定,仔细看过他们面孔,狂笑着,满心期盼地转回身。
……
高座之上,乔儿仍静坐着,一动不动。
笑意僵在他的脸上,他缓慢地走向阶梯,笑意渐渐冷下,接着,是惊诧、是疑惑、不解。
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金椅前,他丢下剑,忽地手足无措起来。
他想捧起乔儿的脸,却看着她死灰般的面色没敢伸出手,他虚悬着手,手足无措起来。
“乔儿,你看,他们都回来了,你怎么不回来呀。”
“你怎么不和我说说话啊……”
一滴温热的泪滑出他的眼眶,他伸着冰冷的指尖拭去,可那滴泪太烫了,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越拭越多,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一样。
第67章
看着旁边咻一下,一阵风似地略过的人影,北侯川快步跟上,到达殿门口,停下脚步,跟着他们一样对眼前的景象惊呆。
卫明宽勉强支起身,看着高位之上的先生,半天才理解,为何先生刚刚会在只有他那小徒弟一个人的殿中,说着好多名字发着疯。
双双望着上方,满脸流着血泪的大巫,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以前只觉他可恨,如今却也觉得他可怜。
她手放在臂上,本准备随时将剑敲出,却缓缓放下了手,朝着一旁瘫坐的卫明宽走去,扛起他便打算走。
回身撞见跑来的北侯川,只听他低声下令:“周游。”
周游很知趣的从双双身旁接过那小皇帝,带他去了外面。
高位之上的丹生,眯着眼睛望着下方,仔细看过一个个人,却唯独没见到他想见到的那个。
目光一撞,他却见到了个故人。
那人有着极美的面孔,眼角却渐渐爬上了皱纹,乌发不再。
她扼着丹生的脖子,温柔地说着:“阿生,你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
任凭年幼的他怎样呼唤,她仍是狠下了心,将他以十吊钱卖给了青怡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任凭他在身后怎样绝望哭喊。
“娘……娘……”
丹生呢喃着,眼睁睁地看着殿内的她转身,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一如幼时那样。
他摔下阶梯,骨碌碌地滚下来,身上尽是伤痕,先前叫卫明宽刺穿的肩头不断涌出血来。
他想起了很多。
那年冬天,他跑出青怡坊,满手满脚的冻疮。
那年,望着屋内生着的火炉,娘依旧给他关在门外,任他雪中而立渐渐失了知觉。
他命太硬了,没能死在深冬寒夜里,于是在万物复苏的春天,他拿着母亲最爱的琴,崩断一根根弦。
亲手割下了她的头颅。
那头骨,他至今仍好好的存放着,放在青衣乌的地下,他最宝贵的收藏室。
那里有他所有喜爱的珍品。
满目猩红间,忽地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他清晰地看到面前北侯川与洛伊尔二人要走。
“洛伊尔!!!!”
丹生嘶吼着,那时青衣来报,说洛伊尔烧了他的青衣乌,他不敢去想,他的那些个宝贝收藏现下如何。
双双缓缓回头,木然地看着他疯癫模样。
烧青衣乌那日,她确是看到一间藏室,各样展格间的物什千奇百怪,叫她也不明白这里是作何用。
正当她要走时,却忽地瞥见一枚金手环。
双双想起在达蒙初见澜姬时,澜姬便带着那手环。
“这是我阿爹送给我的护身符,带上时还小,如今长大了,却是拿也拿不下来了,可能哪天我手断了,才能摘下来吧。”
澜姬开玩笑似地讲出这番话,眸中却是哀伤。
澜姬的父亲死于达蒙与赤乌将士的战争中,如今她才得知,这场战争,无数达蒙一族的苦难尽是大巫带来的。
她颤抖着将那金手环收起来,砸尽了那间藏室的所有物什,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其中有一个放在白玉盒中的,想来对大巫来说,也最为宝贵。
“有一个头骨我烧不掉,于是我就……”双双看着他,忽地萌生一股笑意。“狠狠踩碎了。”
丹生满脸的血,嘴唇已是同乔儿一般的暗紫。他狠狠吹响手中翠哨,数声刺耳尖锐鸣响,却无一人出现。
他手中无剑,空挥舞着,眼前天昏地暗,怒火中烧地朝着洛伊尔跑去时,却又有无数人影涌上,拦住他,撕扯着他。
他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仍不死心的伸出手向前爬着。
无数的人影密密麻麻压在他身上,将他片片蚕食。
一口口吃掉他。
大殿门重重合上。
双双抬头,望着天上烈日,心中混沌异常。
大巫死了明明是喜事,她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北侯川揽过她的肩,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笑着看向远方:“战争结束了,我们回家。”
百年休战已定,只是,这赤乌皇帝却定不下来。
卫明宽若不是躺着养伤,叫人日日看护着,说什么都要跑走,成日在床上挣扎打滚,说什么也不当这个皇帝,成日说着自己不配。
连日折腾下来,伤没养好不说,人还憔悴了不少。
齐昴刘山两个人天天轮番上阵劝说,老妈子一样的,大道理讲了无数遍,马屁也拍了无数遍,软磨硬泡,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王相在家中,成日忧虑国之大事,本就伛偻的身躯更沉重了。城外木匠给他造了个轮椅,他却还是成日大门不出,殚精竭虑。
自那日,卫明宽吹响过翠哨之后,他便下了令,今后再无金乌调令,金乌军皆由大将一人统帅,若大将有做残害子民等霍乱赤乌之事,金乌将士皆可将其诛杀。
金乌大将虽无残害赤乌之心,却仍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从前便是哨在谁手便听谁的,如今哨在心中,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敲响了王相的房门,二人成天一起喝茶下棋、唉声叹气。
至于希伊,周游虽是嘴上嫌弃这是个小屁孩,却还是架不住好奇心,想着殿下推荐的是个怎样的小孩,于是乎单打独斗去找他切磋了。
在发觉希伊这个小孩并不简单,处处使得是些阴狠杀招时,周游立马严肃正经,说什么也要把他拉回玄武营,好好管教。
于是在整军回玄武营那日,不少将士对这个马背上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小孩儿感到疑惑,顺便在心中骂了遍小周将军欺负孩子之类的言语。
回到玄武营,顾言憋了一路的话终于涨红着脸说出。
北侯川微微蹙眉,以为他磕磕巴巴是遇上什么大事了,没想到竟是要告假。
他笑着拍了拍顾言的肩膀,很大方的许诺:“顾将为灵泽尽心竭力,尽管玩个尽兴再回来便好。”
平澜帝成日与老周将军饮茶钓鱼,听闻此次太子殿下大捷,喜出望外,将玄武营上下皆是大赏特赏,为庆这百年和平,举国欢庆百日。
顾言兴致冲冲赶回帐内,姜子圭却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如他走之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