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溺死的。”
“为了救一个孩子,我被山洪吞没,可最后我们都没能活下来。”
“不有那么一句话吗?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我啊,终于也被滔天的洪水淹没了。”
从此之后的西陇,大概再也不会随意降水了。
从前的他倒也不算是乱降雨,他虽是会,可水神大人并没有教他如何降水,只是他偷学学了个皮毛,降那么几滴无足轻重的水。
可如今,知晓人世间疾苦,那两滴水也变得举重若轻。
讲到苦处,西陇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回头却发现九渊的仍是一滴未动。
九渊刻意瞒下受伤一事,借口推辞不想饮酒,可也架不住他热情地劝说。“放心,甜的,不会醉。你不是最喜欢喝甜酒了吗?”
九渊端到嘴边,忽地顿住,浅笑着。
“我最喜欢喝的,天上地下也不会有第二坛了。”
说罢,一饮而尽。
西陇骗人,这分明苦的狠。
西陇继续给她倒上了第二杯:“怎么会,你喜欢的,那我上天入地也给你找来。”
清净居廊外寂静,只有微风吹动桂叶的细小声音。
愿愿站在廊上,不解地看着面前停驻的白影:“大哥哥,我饿了。”
叫他这么一叫,花川也不好在门口站着,大方地回头问他:“想吃什么?”
西陇这才注意到门口有个人,打趣道:“好久不见啊花兄,怎么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看来我去人间时发生了不少事啊。”
“水师说笑。”花川垂头,有礼答他。
接下来大概才是西陇要问的重点,他起身,装作要与花川搭话的样子,朝着外面的方向看了又看。
“竺溪呢?”
花川一如既往地笑道:“死了。”
后方刃器撕破空气,那柄银月弯刀打着圈儿朝着他袭来,花川一扭脖子躲过,任由那弯刀向她心上人袭去。
青藤飞出,在袭向西陇前,拦住了那弯刀。
藏在桂树中的竺溪显现了身形,跳下树来,每走一步,便响铃声。
“乌鸦嘴说谁死了呢!”
西陇见了她更是喜上加喜,拉过她的手便往外走,也不顾方才一起喝酒的小九,不顾旁边的花兄和小神。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诶!谁说要和你去了!”
竺溪嘴上嫌弃着他无礼举动,实际上,却是任由他拉着走了。
廊外还在下着细雨,愿愿正看雨看的出神。
他看向那雨的眼神很奇怪,仿若初生的婴孩第一次见到雨一样,想伸出手,但又缩回,满是新奇,却又胆怯。
花川看着他发呆的模样,轻轻的推了一下他的背,给他推进细雨里。
愿愿惊诧的回头,本想躲回来,可满身清凉的雨滴,落在身上,有种奇妙的感觉。
而花川,正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欣慰的微笑着。
有种……令他怀念的感觉。
望着他们二人走远的背影,九渊终于主动和他说了近一个月里的第一句话。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那时若是调令不亮,他应是有话要说的。
花川看了看远去的两人背影,又看向身旁的愿愿,伸出了手,愿愿也很顺从地拉过。
他摇了摇头。
“没有。”
说罢,牵着愿愿走远了。
愿愿这些日子住下来,最不理解,也最看不惯的便是他这个干净毛病。
床铺是给人住的,爱怎么住怎么住就是了,可他偏偏要在睡前铺的平平整整,躺下去就跟躺棺材一样。
花川正铺着床时,身后突然传来阵阵寒气,愿愿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哥哥,我们与他们都不一样,你是知道的吧?”
花川没回头,继续铺着床。“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不恨吗?你不恨他们吗?凭什么他们依旧可以肆意洒脱的活着,而你却要如此?”
花川铺好,回身,蹲下身仰起头看着他:“我曾夜夜做着重复的噩梦,梦里无数人盯着我的眼睛,叫我不要忘记。可我确实不知道我该记得什么,他们看起来都太痛苦了,我反复回忆我的梦境,去找梦里见过的那些地方,可到最后依旧什么也没找到。”
“最后,我只好猜测,我所梦见的地方大抵是许多年前,而那些地方,如今应是不存在了。”
愿愿的表情惊诧万分,到最后竟显得有些迷茫。
花川沉静地接着道:“我查尽了天上古籍,各式神官册与禁书,都没能找到答案。所以……”
他俯身,摸着愿愿的头。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从哪来,是何族人,我们一族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愿愿伸出手,轻按在他的心口上,阵阵冥光浮现,而后喃喃道:“怪不得……”
花川:“什么?”
“没什么。”愿愿嫌弃地收回手,“你还没到时候知道这些罢了。”
花川追问:“那什么时候算到时候?”
愿愿一把将他推开:“闪开!我要睡觉!”
然后故意当着他的面,将床铺滚得乱七八糟。
花川:……
花川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回去另一边准备睡了。
深夜,愿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突然问:“你救了我,就不怕我是鬼王?”
隔着一扇屏风,花川望向他。
“你不是鬼。”
“你是神明。”
细细的叹息声融化在夜里。
花川望着他认真道:“你从前流浪受了许多苦,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对他说,却也……像对自己说。
对方不答话,沉默了许久,正当花川以为愿愿已经睡着了时,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
“呸!恶心死了!”
只不过,这夜,愿愿没有再做噩梦,没有在梦中哭闹,没有大喊大叫。
自他来之后的每日,花川夜夜睡前在他床前焚香,可他实在是讨厌那安神香的味道,花川只好收手作罢。
他夜间闹腾的太厉害,花川在他周围设下结界,好不让他人注意到,也顺带在结界上,偷偷注上安神香。
花川眼下看着流动着的透明结界,总结出一个规律来。
“呸”大概就是心口不一的意思。
第77章
梨行先生在消失许久之后,突然又神秘兮兮的出现,要带花川去不知道什么地方。
先生神情严肃,他不好拒绝,临行前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愿愿,虽然他千叮咛万嘱咐叫愿愿不要出屋子,好好藏好,可他心里也明白,愿愿是绝不可能听的。
没办法,只好走之前在屋外设下了结界,无数层禁制铭文将屋子环绕包裹,纵是如此,他依旧不放心。
不放心也没什么办法。而愿愿也如他所料那样,大摇大摆的从层层禁制铭文中穿过,走出屋外,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
自花川走后,愿愿无聊极了,久久睡了个大觉,眼下已经傍晚,依旧不见花川回来的迹象。
总要出来透口气嘛,成日在他身边也没能好好逛逛这里,终于有机会四处走走。
不过……这槐园还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树还是树,一进门还是一片大湖,也不知道建这园的人是个什么恶趣味。
他实在不怎么喜欢春天。
走着,却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看着自己,一回头,便见九渊坐在自己屋顶上喝闷酒。
啊呀?好机会啊。
狡黠的笑容还没等浮现出来,那人便端起酒盏率先邀请。
“要来喝一杯吗?又枝。”
“好啊。”愿愿飞上屋顶,大步向她走去。
嗯??
等……等……?
她说……谁???
愿愿转头便跑,飞下屋顶跑出好几步远,也没听到后面有什么动静。
回头看,屋上的九渊轻笑一声,饮尽了盏中酒,根本没有要追的意思。
愿愿缓缓停步,回头看她:“你怎么……不追?”
九渊继续倒下一杯:“鬼王归羽若是真想跑,八重赤霄战神都不一定能追上,我一个区区小神,怎么能追得上。”
“况且,我是问你要不要来喝一杯的。”
她提起酒盏,再做邀请状。
愿愿背过手,满腹狐疑,却也是半信半疑地重新飞回了房顶,在她身侧坐下。
很明显九渊这个马屁拍得十分到位,只要他想,就算给这个破院子掀过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能奈他何?
他昂着头,接过九渊的酒盏:“酒里有毒?”
九渊一笑,接过他的那杯一饮而尽。接着,手一挥,摆出一排精美酒盏。
“您挑。”
“哼。”愿愿挑了个最精美的,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倒酒。而她,也确实如此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