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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有枇杷树[民国]_百柠酒【完结】(25)

  “是我是我,宋允成。”

  去年这个时节,他替付书同送过信的。

  她瞬间松了口气,关系虽不算太近,但人总归是安全的。

  春日的泥土味夹杂着花的淡香,让整间屋子都带了沁人心脾的味道,短暂的紧张后,沈华年放下心来,将门拉开。

  “怎么了。有急事冷静下来慢慢说。”她将人带进屋里来,问道。

  宋允成没坐下,只有些扭捏地看着沈华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原本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真当与她面对面时,却不能启口,一切的话都堵在喉头,仿佛有块千金重的巨石压着。

  “哎呀,怎么了到底。”等得久了,她有些不耐烦。

  宋允成做了十足的心里建设,捏着玻璃水杯的手极度用力,像是想将这杯子生生捏碎一般。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两人焦灼的呼吸声。

  “哎。既然你不愿说,便先说说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吧。”沈华年见他一时半会说不出口,便主动岔开话题。

  送允成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水,想着先说这个,也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我刚来,是张沅到车站接的我。”

  他们私底下都认识,这倒也不难想通。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沈华年的关注点再度回到他来找她的原因上。

  半晌,他开口,说了个沈华年最不愿听见的消息。

  听完的那一刻,沈华年皱眉,偏头,在抬眼的瞬间便红了眼眶。她缓了好半晌,才艰难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第21章 枇杷树 不是暴雨,而是半生的潮湿。……

  “你说的是真的?我哥真的…没了?”

  话一说完, 她便身子发软,捂着心口往下倒。

  宋允成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慌忙将沈华年搀起来, 让她坐在沙发上。

  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情绪起伏太大,沈华年耳边一阵嗡鸣,想哭,眼泪却堵在心口,怎么都掉不下来,只觉眼前发昏,难受得想吐。

  四周的场景在她眼中旋转, 若不是坐在沙发上,她早就昏了过去。

  宋允成从未安慰过人,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女孩子, 只能手足无措地愣在那儿.说着近乎皮毛的安慰话。

  她做出的更改像个同心的圆,不论在此期间如何转动,最终都会归向原点,同之前走的每一步一起形成完美的闭环。

  憋了好半晌, 宋允成刚以为她缓过了劲来,欲商量后面的事,便看见沈华年的眼泪就如漫长退潮后忽然决堤的潮水, 毫无任何征兆地漫过眼眶。

  言语在失去至亲面前太过苍白无力,此刻的她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不会的, 他说好的会接我去北平,他怎么会死。不会的, 他不会死的。”

  沈华年不停地摆手,想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

  所有未尽的告别和未说完的话语都成了利刃, 朝沈华年的心脏直直扎去。

  宋允成一直亲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她的胸膛如层叠山峦般起伏剧烈,大脑一片空白。

  “我哥他…什么时候走的。”

  约莫过了半刻钟,沈华年稍微冷静下来,抬着通红的眼眸问他。

  “他刚到上海那天。” 闻言,宋允成悄声回。

  简短的谈话后,是良久的沉默,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近乎诡异的静。

  上海。

  她原以为他在武昌继续待一段时间,没成想从南京一走,便去了最险的地方。

  事情发生得过于仓促,以至于沈华兴什么都没留下,便撒手去了另一边。

  “这事你打算告诉你父母吗。”冷静下来后,宋允成开始同她谈起正事。

  沈华年还未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听见这问题,眼眶泛红地答:“他们年纪都大了,肯定不能说。”

  这回答倒不令他意外,宋允成得此回复,未再作声。

  四月的空气里已带了些许燥意,沈华年哭得久了,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发丝被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宣召着空气的闷热。

  窗外,云层被压到极低的位置,闷雷不止,仿佛下一刻,才停不久的雨便会接着下。

  这事也不宜多提,说得越多,她也伤心得越多,故他没再提这事,换了个话题继续聊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了,景程他知晓这事后,立即想买票来见你…但任务太多他走不开,不过他写了信来,你可以看看。”

  方才她情绪不稳,就算是告诉她也于事无补,现下告诉她,能更好缓解她的情绪。

  “麻烦你了。”沈华年看着信封,努力从唇角挤出一抹笑。

  信封薄薄的,看不出里面塞了多少信纸,沈华年接过这信封,却觉得沉得不得了。

  既然一切都可能发生变故,这信上的内容也绝不可能按前世的来。

  “要不我叫小沅来陪陪你,你情绪不好,我怕你做傻事。”宋允成低头看了看表,才发现时间不早了,他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但沈华年这幅样子,他有些不放心。

  沈华年笑着说了声不用,温声道:“我要是死了,到了下面我哥他会骂我个狗血淋头的,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还不能死。”

  这世间,比死更珍贵的是生的勇气。

  如今这华夏满目疮痍,想寻死何其容易,在这节骨眼上她更要好好活着,带上沈华兴的那份。

  听她如此说,宋允成也不便多言,沈华年送他到楼下,随后才独自回屋。

  不多时,今天那场停了片刻的雨再度落下,将原本就未干透的地面再度打湿,就像此刻沈华年的处境。

  失去沈华兴带来的不是仲夏夜的疾风骤雨,而是缠绵如柳絮般的漫长潮湿,滴滴哒哒,在她心头留下亘古不变的痕迹。*

  沈华兴的尸首她见不到,也带不回来,只得在他心仪的地方替他立个衣冠冢。

  她想挑个艳阳天干这事。

  送走宋允成后屋里重归于静,沈华年坐在窗台边,手边是付书同的那封信。

  她将信拆开,发现一张不大的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时间太紧,他又太忙,手边只有这一张像样的信纸,便将就着用下来。

  重活一世,付书同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感情之事上笨拙不堪的木头,经历的事让他具备了爱人的能力。

  她想知道的每一点,他都在信中提到了。

  这次的信不算太长,可信纸太小,上面密密匝匝地记录着宽慰与思念。

  【宛珍见字如晤,不知尹近来可安好。闻此噩耗,吾欲即刻前来南京陪尹,无奈要务缠身,便以此信聊以慰籍。

  数日前,为掩一批同志撤离,尹兄长自请断后,怎奈被捕,从容就义,死时从未后悔为国为民,实当勇字。吾闻人诉其就义前曾有遗言,言尹当于涕泣之余,亦乐牺牲自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勿悲。*

  近来繁忙,久未来信,心中多有挂念,不知尹近况如何,还望回信之时略略提及。

  江南多雨,四五月来更甚,出行谨记带伞,以免不时之需。天气时暖时热,需适当增减衣物,风寒感冒定及时医治,切忌拖延。】

  读到此处,沈华年心头一暖,虽因失去至亲笑不出声,但到底是心头的痛舒缓了几分。

  他还是这样,将她当个小孩子,总会无微不至地想到每一处细节,虽不在她身边,却与陪着她度过难关无异。

  沉默片刻,沈华年继续往下读。

  【吾近来无恙,尹无需过多挂念,只盼回信能于芒种前抵达,如此足矣。吾思未尽者尚有千万,奈纸短无以俱诉,只待会面之时再聊慰吾之思念

  辛酉四月廿八夜四鼓景程手书】

  读完时,沈华年眼睛发酸,不知是高兴,还是带着失去沈华兴的悲戚。

  她忽然觉得,这世间有他在,她就算有朝一日也重走死亡的结局,也是不怕的。

  思索片刻,她坐在斑驳的书桌前,从抽屉里拿了张信纸,提笔也开始诉说许久未见的思念。

  只是今天这信,多了两滴从前从未有过的泪。

  她此刻就像是被打破的玻璃瓶,整颗心散成了一地的碎片,而他这符合时宜的来信,将她一点点拼起来,于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独自珍惜。

  ……

  六月初,天气不错,沈华年挑了个大晴天,去城南的公墓里为沈华兴立衣冠冢。

  墓地的位置她前些日子便安排妥帖,现下过去只为完成这最后一件事。

  几个月前送沈华兴离开南京时,因他需轻装出行,便将过冬的厚衣物全留在了沈华年的住处,想着来年接她时再一并带走。

  她很清楚他喜好,便在去的途中买了他爱吃的点心和时令的花。

  雨后的太阳散着白光,汽车沿着公路向前行驶,在墓园前停下来。

  沈华年一身灰色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领口处别了朵黑色玫瑰花,整个人看上去素静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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