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什么？”
隔着毛毯，严霜微仿佛听到一声梦呓似的低语，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还弯下腰去仔细捕捉那点声音。
侧耳贴近，那人温热的呼吸即使隔着薄薄的毯子，仍然袭击了她的耳朵。
刺痒的感觉顺着耳廓如电流一般四处流窜，严霜微一个站不稳，差点砸在林云岚身上。她艰难稳住身形，一手高高端着盛了汽水的玻璃杯，另一只手则按在身下人的胸膛上。两人离得很近，星空灯的追光打过来，即使隔着薄毯，也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他的侧影。
严霜微愣怔地看了一会儿，骤然拉开距离……她感觉更奇怪了。
那只按在对方胸口的手还在随着他的呼吸律动，指尖猛地收拢，严霜微攥住毛毯，然后一把掀开——
这下，她听清林云岚在说什么了。
原来那家伙念念不忘的竟然是两个字——
“……结账。”
……
“你笑什么？”林云岚自从醉倒就睡睡醒醒，现在轮到了醒着的阶段，他一睁眼就看见严霜微在笑他。
平日里一向严肃的队长，刚刚竟然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一瞬间感觉生动多了。
严霜微虚握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收敛了笑容：“没有，你喝醉了还挺有趣的。”
“我已经醒酒了。”林云岚声音清楚地回答，他坐直身体，看起来确实跟刚才迷迷糊糊的样子不太一样。
林云岚想到什么，正要起身，忽然发现自己只穿着内搭，低头，看到被扔在一边的外套，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怀疑的目光游到严霜微脸上。后者连忙摆手：“你自己脱的，跟我无关哈。”
“哦，是这样吗。”林云岚没再多说，只是披上外套，漫不经心地站起来。
有些人，就是一举一动都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严霜微不得不承认，凭借林云岚的身材，做Omega实在是有些可惜。外套披在肩上，一字宽肩下是柔韧有力、薄薄一片的腰，军裤和战术腿环勒出了盘靓条顺的臀腿，怪不得之前他那么招Omega的喜欢呢。
“真不是你脱的？”感受到严霜微直勾勾的目光，林云岚又怀疑上了。
高冷正经的严队连忙收回视线，坚决不背这个黑锅。
林云岚心说自己怎么会是喝多了就随便脱衣服的人呢，可是他也没有证据，只能将信将疑地来到收银台前。
敲了敲台面，他拿出学生卡：“请把刚刚吧台那边的账单给我看一下。”
“好的先生。”收银台内也是个人工智能机器人，工牌上写着【小帅】。
只见他熟练地开单，打印台开始工作。
等待的间隙，林云岚也没闲着，自己仔细地把衣服一粒粒扣好。虽然他没证据，但是林水水说了，Omega在Alpha面前要学会保护自己。
收银机器人小帅看到账单正在被机器吐出，回应道。
“先生您好，您一共消费……”
——话音迟迟没有落下，因为账单迟迟没有打印完全，林云岚系扣子的手逐渐停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将胳膊撑在台面上，看向里面急速工作的打印机。
那么老长的一条账单，拿来当围巾都能在脖子上绕三圈，而最恐怖的是，吧台上那帮孙子还没喝完呢！
“好的先生，您一共消费X万XXXXX”机器人的声音在林云岚耳朵里变成一串尖锐爆鸣，他刚听到一个X万就受不了了。
林云岚半天没说话，片刻后，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圈店内环境：“……原来是黑店啊，我说怎么眼前一黑呢。”
严霜微又差点被逗笑。她走上前来，正想替林云岚说话，视线一瞥，却发现这家伙方才那么认真穿好的衣服，扣子竟然系串了。
该不会其实……还没醒酒吧？严霜微顿时决定先不开口，她要站在林云岚身边再观察观察。
收银机器人小帅不知植入了什么系统，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我们不是黑店呢先生，是您朋友太多了呢。”
接着，它面前的电子悬浮屏亮起来，脸上由虚拟像素构成的表情组成微笑图案：“如果您支付不起的话，我们店还支持贷款付费哦，最新的利率是……”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放高.利.贷？”林云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是可以大张旗鼓宣扬的东西吗？
“当然，我们一般不提倡使用高.利.贷支付，”机器人小帅的圆眼睛一闪一闪，“除此之外，您还可以选择勤工俭学，代替服务机器人在本店打工还债，粗略估算您需要工作四十年。”
“这也太……四十年，那我就是……”林云岚面露为难，竟然真的开始考虑给机器人打工的可行性。
他喝醉了好像就变得很容易糊弄。严霜微饶有兴致地想，虽然看起来是清醒了，但思维还迟钝着。
这种时候如果骗他做过分的事，估计也会同意吧？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严霜微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在想什么啊？自己居然还会对同学产生这种想法吗？这，这是正常的吗？
不对，一定是因为他在Alpha面前太不自觉了，都怪他自己才……更不对，这种口气，听起来怎么像个把自己的非分之想怪在受害者身上的人渣？
究竟是怎么了……
严霜微闭目凝神，吸气吐气，试图就此摒除杂念。
然而，耳畔却传来丁玲桄榔的声音。她一睁开眼，不得了了，刚刚还在被自己定性为“好骗”的“某人”，眼下不知何时已经半个身子探进了收银台！
只见他一条长腿踩在地上，另一条腿跪在台面，身体前倾，浑身肌肉绷紧，双手死死扼住收银机器人小帅的电子脖颈！
“你敢再说一遍？我把你电子元件都薅出来！”
“停停停！”严霜微见状，赶紧扑上去拉住林云岚的手，“冷静！机器人死不了，弄坏了还要赔更多的钱！”
“可是他不说人话！”
“那根本就不是人啊。”
一番折腾下来，严霜微好不容易按住了扑腾不断的林-军校精英-醉酒版-云岚。
为防止他再度暴起，严霜微紧紧抓着他的两只手腕，把手摆在身侧，强迫人立正站好。
就着这个姿势，她抬头紧盯对方训话：“你跟机器人计较什么？”
林云岚冷着脸沉默，不发一言。
刚刚动作一大，酒劲儿好像又卷土重来了，他的神情不加掩饰，变得更加不服气。
“到底怎么回事。”严霜微又问了一次。
终于，在她凌厉的逼视下，林云岚败下阵来。
他回看着严霜微，坦然道：“它说因为我是Omega，所以实在没钱的话还可以去裸.贷。”
“什……什么？”严霜微嘴巴动了动，想再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其实她知道，自从林云岚分化后，围绕着他的总有一些不好的下.流话。
有些是从前被他教训过的人寻仇报复，故意说的，有些是现在还不如他的一些Alpha为了面子唱反调的，自然，还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话是沉疴、是陋习、是这由基因控制的世界代代流传下来的世俗偏见。
这些话她能听见十句，林云岚本人肯定能听见百句，她感到一分不适，林云岚定能感到十分。他平时总显露出不在意的模样，别人还真当他是心志坚定、不会感到难受了。
“……好了，消消气。”严霜微声音放缓，抬起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只搭在他手臂上，轻拍了拍。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作为站在这个世界尖端的Alpha，自己说不定也是给他带来不安定感的人之一。
“我没生气。”谁知，林云岚忽然笑了，醉意让他的眼神有了几分水色，可那个笑容不仅不软弱，反而恣意嚣张，“不过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
他竟这么想？严霜微看着他，渐渐也不由得跟着露出些许笑意，点头道：“没错，没错。”
明明还没到冬天，酒吧里却像是开了空调暖风，吹得人熏熏然。
去而复返的醉意又翻涌上来，林云岚眼皮不禁又开始打架。看来，他喝醉的反应就是犯困。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人已经下意识朝面前的肩膀靠去。
“队长，我可能明天没法训练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得像梦话一样。
“为什么？”
“因为……要来这里……打工。”彻底睡着前，林云岚还惦记着自己没来得及跟严霜微谈论的正事。
“这家伙，还想着要请客。”肩头一沉，林云岚说睡就睡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也不知道林云岚今晚邀请我到底想说什么。
严霜微听到肩头呼吸变得悠长，迟疑一瞬，单手揽住了他的腰。
这样，应该能靠得更安稳些吧。
“您好女士，请帮我拿起这位先生的食指，在印泥上沾一沾，我要用来签字画押。”收银台里的机器人小帅眨巴着圆圆的眼睛，将拟好的合同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