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打断了,林水水探身看去,只见傅辞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发出咯咯的声响。
怎么了这是?
“傅辞?”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对方没有一点反应,反而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和呓语:“……别过来……走开……”
……又来了。
这种感觉傅辞已经经历了很多次。
精神仿佛分裂成两半,一半忍受着浑身如同被虫蚁啃噬的痛苦,一半冷眼旁观着,看到一个个人的幻影围绕在自己身边。
——有的是福利院里那些怀着天真恶意的孩童、有的是下城区那些无恶不作的法外狂徒、还有穿着白大褂,给他注射药物的人、逼他向同伴挥刀的人……
集团给“水鬼”注射的药物会定时发作,疼痛和致幻,傅辞已经习惯了,每一次发作,他就会再多看到几个人影,这一次,多了在暴雨夜叼着雪茄的那个人。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那是无法逃脱的子弹……
傅辞惊惶地弹动,额头重重撞在床脚上发出闷响,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睁着失焦的眼睛,溺水一般的呼吸。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啊——”
恐惧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惊动卧室外的人,就被林水水闷在了被子里。
“傅辞,你醒醒!”林水水压低声音警告,陷入幻觉的人却无法做出回应,黑暗和窒息突破了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幻觉变本加厉,仿佛回到在裹尸袋里醒来的那个暴雨夜。
傅辞疯狂地挣扎起来。
“你怎么了?傅辞!”林水水差点按不住了,被子掀开,傅辞眼中是极度的恐惧,林水水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压在身边,又试图去压住他的腿。
哗啦一声响,两人一起撞到床头的书柜上,书本散落一地。
傅辞就像惊弓之鸟,猛然一震,而后竟然想要冲出这个房间去。
“你给我醒醒!”林水水长臂一捞将傅辞拽了回来。浑身战栗的人跌坐在她怀里,林水水坐在地上,双手箍着他的双手,双腿压着他的双腿,八爪鱼一样紧紧把人紧紧控制住。
“唔……放开……”傅辞脸色惨白,额角见汗,漆黑的瞳仁有些将要扩散的样子。
林水水心下一惊,连忙捏住他的脸想要细看,却在这时,虎口骤然传来剧痛,傅辞这家伙竟然狠狠咬在她的手上。
“嘶——”林水水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的皮肉都被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
“你干嘛。”她咬牙怒道,怀中的人却因此而安静下来。
失焦的瞳孔一点点恢复神采,狂躁和挣扎都慢慢消散,只剩下微微地痉挛颤抖。
林水水捏开他的嘴巴,释放了自己的手,傅辞茫然的视线里触及一线鲜红,仿佛终于从浑浑噩噩中苏醒。
那是,他咬的?
“清醒了?”林水水的声音凉凉的,带着一股埋怨,“你刚才怎么回事,做噩梦吗?”
嶙峋的肩胛骨硌得她生疼,两人抱得太紧,甫一松开,接触的地方留下腻滑的细汗。
那人还靠在自己身上,愣怔地摇了摇头,眼神带着试探地看着她,仿佛做错了事害怕被赶走一样。
……是真的有点想赶他走了。手上多了两段浅浅的牙印,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她这双手连衣服都没手洗过一次。
可是他刚刚那样子似乎也不受控制,而且,他咬住自己的时候,嘴唇很软……
林水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跟傅辞有肢体上的接触,脑子里就总是想入非非,难道是她的青春期姗姗来迟了吗?
就算这样,也不该对一个身份不明又想害自己的人产生遐想吧。
林水水对自己很有些失望。
即使是后半夜,她也觉得有点热了。
“起来,我要去洗澡。”她冷着脸推了傅辞一下,后者没防备,踉跄着晃了晃,连忙撑住身体。
他觑着她的脸色,看到她气呼呼地离开卧室,虽说能够理解,但不知是不是刚经历了幻觉的原因,心下总有些失落。
是因为抱了自己一会儿就要去洗澡吗?如此嫌弃……
傅辞垂下眼,心说算了,这都是小事,没把他赶出去,让他还能赖在这儿养伤已经很好了。
左右自己被嫌弃也不是第一次,不论是小时候在福利院,还是后来在雷恩集团,或许……不会嫌弃他的只有儿时那个短暂的玩伴吧。
这样想着,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混乱的地面——刚才挣扎时,几本书倾倒在地,一张被当做书签的照片掉了出来。
傅辞忽然怔住。
照片里,是十几岁的林水水,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窝在沙发上,姿态随意。
而令他怔住的是她正在逗弄的小狗——白色的小土狗,瞎了一只眼睛,前腿接了义肢,比他记忆里长大了许多的小狗。
是……团团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和不敢相信的惊喜冲击了他。
他连忙将照片拾起细看,十几岁的林水水眉眼还没脱离稚气,越看越有儿时的影子,再加上那只小狗……
一定是她……一定是!
傅辞心跳加速,脸颊也浮现出血色,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击晕了。
这么多年一直支撑自己活下去的那句话,一次次只能在梦里回味的那一点温暖,原以为再也不会遇到的人……一切的一切,竟然兜兜转转,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道说他的运气也不是那么差的,傅辞想,不然,怎么会让他经历濒死的恐惧后,给他最想要的礼物呢?
好想告诉她。
好想跟她相认。
好想要……重新找回那时候的美好和温暖。
第27章
浴室里的声响安静了。
傅辞转头盯着房门的方向, 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吓到她,毕竟,他们的重逢……不太愉快。
林水水推门进来, 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 傅辞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跟小时候很不一样, 记忆里的女孩粉粉糯糯,脸蛋圆圆像个雪团子, 而眼前的林水水却像抽芽的柳, 亭亭而立。
头发, 头发的颜色没变, 棕色的,在阳光下会变得稍浅, 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自己小的时候就已经这样认真地观察过她了。
林水水一进门就察觉到对方的视线, 那样直勾勾的。她莫名与之对视, 见那人还坐在一堆杂乱的书本当中, 维持着自己离开之前的姿势。
傻坐着想什么呢?
林云岚的纯棉睡衣罩在他身上, 过大的衣领露出他一侧的锁骨和肩膀, 视线触及那里, 林水水不觉脸热, 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别处。
太奇怪了, Omega的肩膀而已,对自己来说,那不就相当于好姐妹脱个衣服嘛,她到底在娇羞什么?
都怪林云岚那家伙,在家还穿这么风骚的睡衣!
受不了了, 林水水觉得自己变得很怪,要不明天就让傅辞离开算了!
“你……”她正要开口,傅辞也一同说话:“你的手怎么样了?”
话茬被堵了回去,林水水见他皱眉盯着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虎口处清晰的牙印还在,伤口红红的,血已经止住了。
她低头去看,随口道:“废话,当然很疼了,你被咬一下试试?”
对方像是哽了一下,林水水忽然心虚,自己好像还真咬过他,虽然没咬破皮……不知道Omega被咬腺体,除了疼还会有什么其他感觉?
视线不经意划过他低垂的后脖颈,黑色的发茬遮住了被条形码覆盖的地方。他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毕竟,他的腺体都被刺青破坏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咬你的。”傅辞忽然开口,然后在手边的医药箱里找到一张大号创口贴。
“我帮你贴上吧。”他朝林水水伸出手,伤痕累累的手只递过去一半,又停了下来,傅辞犹豫着,林水水刚刚还因为嫌弃自己去洗了澡呢。
这家伙在想什么?林水水打量着他,好像从自己洗完澡出来,他就变了态度,说不上来具体,只是明明刚才还一副心事重重、算计着如何活命的模样,现下却好像真的担心起她来。
“嗯。”她坦然地把手递过去,放在傅辞手里,却看到他眉目舒展,竟露出些讶异地欣喜神情。
傅辞小心翼翼的捧着林水水的手,撕开创口贴,仔细包好。
那动作充满珍视,看着比刚被自己救回来时演技好了很多……
怪人。
林水水想,难道他是手控?
“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林水水盯着他,“睡着睡着,忽然痉挛惊叫起来,做噩梦也不至于那样吧?”
傅辞脸色一白,正要开口。
“说实话。”林水水补充道。
地毯不算大,两人挨得很近。被她直直逼视着,傅辞背靠床沿,躲闪不得,只好一五一十道:“……集团为了掌控我们,给所有分化成Omega的人都注射了致幻的药物,刚刚那样是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