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宁静热闹,其实挺适合养老的,但谁不怀念年轻的时候呢?
从前秦阿公的小船就停在这里,郑秋芬那些换来家用、学杂费的嫩菱就是从那艘小船上拖下来的。
隔壁镇有戏有集的时候,秦阿公还会载着她们一起去看。
小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大概,也许,是郑秋芬去世那年吧。
黎晓揉了几团米糠丢进渔笼里,然后把渔笼远远抛进水里,把绳头系在秦阿公从前栓船的木桩上,等着过几天再来看。
她出门又回来,咪咪还在她的旧衣上卧着,小鸡倒是散在菜圃里,见黎晓回来了,匆匆忙忙跟过来,站在阶下蹦不上来,被黎晓一只只托上来。
她本来是有点担心咪咪会吃小鸡的,所以小鸡刚孵出来的时候,黎晓把它们倒扣在筐子下,筐子上还压着农具,咪咪总是盯着这些黄嫩嫩的小家伙看,时不时故作姿态舔舔嘴。
但它其实对鸡都没什么兴趣了,哼,它都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怎么还会这么不稳重?它小时候也不喜欢抓鸡啊,鸡飞得那么低,简直没难度。
早晚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但翻过寒露这一日,忽然又短促地暖和了起来,黎晓坐在阶上,看着日渐丰盈起来的菜圃。
卷心菜有了莲座模样,花菜结了非常小一个,被层层叶片包裹着,如果不是扒开根本看不见。
黎晓和叔婆去小超市借了推车,一起去拉砖头。
那户人家刚盖好了房子,还有些红砖剩余,叔婆想重新垒个鸡窝,也让黎晓垒一个,到了地方一看,发现红砖还挺多,还有一些是碎块,可以拿来围菜畦,能更规整漂亮些。
阶下沿墙那一溜地方,郑秋芬原来就是种些香料的。
韭菜、香菜黎晓都不是太喜欢,那几包莫名其妙买下来的欧芹、莳萝、迷迭香也都洒在阶下了。
她的香草圃没什么规划,之前烧杂草的时候还发现了几丛薄荷,也都移栽过来了。
除了叔婆的指点和从前的一些经验外,黎晓都是乱弄的,拿不准的时候查查资料,也没有一五一十照办。
阶下这位置有点灯下黑,她常常连浇水也忘记了,淘米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兜头盖脸就是一泼,但这些香草长得都很好,虽然都还是苗儿,但已经有隐约香气,叫人惬意。
墙下的爬藤在秋日重新又长出了十几公分,顶端的嫩藤摇摇晃晃的,黎晓的目光上移,看着墙上的电表箱。
户号里的水电费居然还有数目不小的余额,她问过舅公了,舅公说不是他缴的,又说潺坑村的公共用地卖了一些,摊到人头上各个有份,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笔钱。
不知不觉间,黎晓回来半个多月了,可能是因为没什么用钱的地方,黎晓连对时间的感知都薄弱了。
从前上班时,每月十五号交房租水电,二十五号发工资,陈美淑月末月初的时候会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具体什么时候发来问候,得看她小女儿的生活费什么时候用完,黎晓会给她转几千块钱,然后自己默默减掉一部分欠款。
陈美淑在黎晓身上用掉的钱,黎晓其实早就连本带利还完了的,但陈美淑要,黎晓还是给了,因为刚工作不宽裕的时候陈美淑也没逼她还过,偶尔还会问她钱够不够,毕竟是亲妈,知道女孩的日子太窘迫,会出事。
黎晓现在的进项不多,虽然还能接到一些活,但总归是不稳定,即便住在家里不需要房租,生活成本也很低,但黎晓觉得不管是情分还是钱数,她都不欠陈美淑什么了。
所以她点开那条一个小时前的微信,打下一句话。
“妈,我算了算,学费生活费已经都还掉了的。”
发送。
她把手机放下,给在电磁炉上烹煎着的豆腐翻面。
豆腐已经变得金黄,气孔被油煎的膨大,黎晓趁着这一面在煎的功夫,搅打了一个蛋。
小鸡还是宝宝,当然没现成的鸡蛋给黎晓吃,她的鸡蛋是超市买回来的,肯定不会是受精蛋,吃着也没负担。
蛋液搁在一边,豆腐已经煎透,黎晓把一碗调好的酱油淀粉汁淋在锅里,所有的滋味都腾空而起,继而被咂进豆腐里。
蛋液得这个时候再下,倒进去盖盖关火,用余温来焖熟,因为黎晓想吃嫩的,如果先跟豆腐同煎再调味也好是吃的。
“但就不会这么嫩了。”启星忽然在她耳边说,“你就喜欢吃嫩嫩的蛋,蛋花、荷包蛋,但是炒面要吃煎蛋,单面煎,还得是嫩的。”
黎晓转首看向窗外,已经快七点钟了,但启星还没回来,她也不确定是他还没回来,还是她煎豆腐、回信息的时候错过了。
黎晓直接把这一锅豆腐焖蛋端到饭桌上去,灶台上的手机连续嗡鸣了好几下,黎晓看了一眼没理会,坐下来先吃饭。
米饭是小鱼干炊饭,因为光是水泡好像也不够软,所以黎晓就把小鱼干码在饭上一起炊熟。
黎晓夹了一半放到碟子里晾凉,自己也叼了一根吃,小鱼干软软的,可能是因为是鲜鱼刚晾不久,所以鱼皮下还有一层黏唇的油脂,吃起来很香很鲜。
这小鱼是不破腹的,所以嚼到的时候会有点苦,黎晓早有预见,在醋碟里蘸了蘸,鱼肉紧紧的,鱼腹松松的,苦味稍稍一掩,又是别样滋味。
她吃掉两根小鱼,又用勺子去舀豆腐,蛋都和豆腐融为一体了,自然也一勺进了嘴里。
在酱汁里焖熟的蛋果然是嫩嫩的,又满是滋味,豆腐能吃出煎过的痕迹,但不论是煎是炸,咬开来总归是软的,咸香下饭。
一口豆腐扒了两口饭,米粒上沁着鱼的鲜香味,黎晓一边咀嚼,一边把晾凉的小鱼干摆动地上,咪咪正要开口,结果听黎晓先‘喵’了一声,不由得甩甩尾巴。
黎晓洗碗时,手机又震了一下,她在围裙上擦擦手,把手机拿过来点开语音又拿远了些。
“还掉了我就不是你妈了?每次都是我来问你,过得好不好,生活工作怎么样。你有没有主动来问过妈妈一次?问问妈妈过得怎么样?”
“妈妈每次找你,也没有说是为了钱的事。”
“这个是你自己说要还的,我总没有每天催着你还。”
“你今年过年回来吗?叔叔和妈妈请你吃顿饭,妹妹也说想见你,到底是姐妹嘛,有些事情你们年轻人有的聊。”
“老房子的钥匙还在你舅公哪里?还是拿回来了?我听说潺坑在规划啊,说不定要动迁,你一个女孩子,宅基地有没有份的啊?”
水龙头没有关紧,水一滴一滴掉下来,听得黎晓心烦,偏这时候启星回来了,那电瓶车的响动黎晓都听耳熟了。
她手里拿着陈美淑的声音,像是拿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下意识往边上一侧,从窗前离开。
等陈美淑终于说完了,黎晓回道:“没有动迁的消息,该规划的已经规划掉了。”
陈美淑很快回道:“你哪里知道这些,算了,我帮你打听一下。”
她也并不介意黎晓只回答了这一句。
第11章 凤梨和家常菜
陈美淑二婚嫁的不远,住在临云县市区里,比黎晓这个常年在外地的要消息灵通些。
黎晓以为她的动迁说的是老房子这一块,所以才说没有,但陈美淑指的其实是黎家的田。
黎家、秦家还有叔婆家的田都在新规划建设的廊桥附近,从城市书院面东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三家的田是挨在一处的,刚收割完的稻田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萧索,听说似乎说是有景观方面的规划,如果落实的话的确会有补偿和保障。
叔婆先前经常去村委问这件事,光是秦阿公就被她问了不下八次,但黎晓还钱之后她就淡定多了。
有时候一个人显得计较不好相与,可能因为她实在是不宽裕,也缺乏可依傍的。
村里的老人都说秦阿公福气好,现在哪个年轻人还愿意跟老人住?谁每天还风里来雨里去地骑个电瓶车来来回回。
秦阿公是有点得意的,又说:“我也叫他买辆车子的!省得东跑西跑的,冬天嘛冷死,夏天晒得后脖子、手臂,脸上都蜕皮啊!呐呐,周六又不知跑去哪里的,又加班又加班。”
他又对黎晓说:“进了单位那会,他爸妈一高兴也说要买辆车给他。这孩子大了,买车买房总是应该的嘛。我就叫他去,搞辆宝马回来,搞套商品房回来!可是坐下来没说两句就又吵起来了,他爸爸叫他少在老子面前摆架子,又不是只生的他一个儿子!星星的性格你知道的呀,马上就走人了。”
黎晓对启星的爸爸启鹏当然谈不上熟悉,所了解的也很片面,但偏偏,也很深入。
他是那种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类型,为人处世都很丝滑,秦双看人的神情姿态还是有些傲慢的,但启鹏除了儿子之外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小时候还会开开她和启星的玩笑,跟黎晓那老实巴交的父亲是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