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人公的菜圃原是他家墙外的一块荒地,打了一个很大的架子, 种的什么菜都有, 夏天走进去的时候瓜藤蔓蔓, 黄瓜、丝瓜、蒲瓜什么都有,豆角更是五花八门, 现在都有几个老大的南瓜悬在上头。
这位阿公很能干,不知道为什么,他种的菜总比别人家的好, 叶菜更鲜嫩,茄子更皮薄,连番茄都更多汁。
郑秋芬每每拿了菜总要夸上一番,听得秦阿公直喷气, 连茶也不吃了就走,边走边跺脚,动静就像发动了一台老式的手摇拖拉机,哧哧呼呼又轰隆轰隆的。
黎晓那时候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纳闷地看着秦阿公把自己开走了。
“星星外公怎么了?”
“谁管他!”
郑秋芬在笑,很少见的一种笑容,很轻松,还有点羞意。
黎晓那时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郑秋芬心情好像不错,趁机向她讨钱买橡皮擦。
“死小孩。”黎晓一边骂自己,一边往正干灼猪肝的铁锅里加一点点水。
这份猪肝没腌过,切成条状用小火在无油的铁锅里煎熟,黎晓把这一碟猪肝小零食摆到边上晾凉。
她拿起那碗腌制的猪肝闻了闻,血气浓浓,不由得自语道:“不放姜,也不腥,鲜鲜嫩嫩,怎么做到的?”
郑秋芬做饭的时候,黎晓一般都在做作业,猪肝汤做的次数其实挺多的,猪肝便宜又补眼睛补血,她想起郑秋芬在备菜的时候好像都会出去一趟。
黎晓坐到小方桌边,看向门外,郑秋芬正端个小碗往巷弄里去,黎晓忙跟上她的步伐。
“腌猪肝呐?做猪肝汤?好么,猪肝好东西,多吃点,补眼睛脸色还漂亮。”秦阿公都不用黎晓发问,放下正浇花的喷壶直接道:“来来,给你倒点点,啊呀,现在也喝不了了,真只有星星做菜会用。”
秦阿公走进厨房里去,拿出一瓶白酒往那碟猪肝里倒了两下,酒香腾绕。
黎晓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对了,她道谢后拿着猪肝回家,往小汤锅里倒了一点油,油热之后把猪肝倒进去快速翻炒,等猪肝略略变色后立刻就拎起热水瓶冲水进去,等水再沸,就把洗好的菠菜放进去关火,焖个半分钟就开盖,哪怕再焖几秒都会老。
猪肝嫩极了,汤头鲜美,菠菜叶子薄薄柔柔的,杆子脆脆软软,跟郑秋芬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黎晓心情大好,喝汤的时候脚尖忍不住翘翘,咪咪也很喜欢吃薄薄的烙猪肝,嚼得很香。
床垫说好是下午就运来,但具体什么时候不一定。
黎晓是在村里,应该会迟一些。
她也不急,坐在门口剥栗子壳。
她到现在也没想好要怎么做这些栗子,北方的栗子是油栗,跟黎晓买的这种栗子相比要小巧秀丽很多,壳也薄脆,轻轻一捏皮壳分离,或烤或炒,就算不加糖吃起来也是绵绵糯糯的甜。
褚瑶很喜欢吃栗子,吃得时候完全不管热量。
栗子去完壳之后还有毛乎乎的一层皮,个头只比黄梅小一点。
“还是炖吧。”黎晓琢磨着,但得是甜炖。
栗子连皮在水里焯,焯过水后皮就容易剥掉了,黎晓尽量保证每一个栗子的完整饱满,剥去皮后直接放到小炖锅里不再拨弄,然后煮一锅糖水没过板栗,就这么炖着。
咪咪已经睡着了,黎晓抱着它去顶楼晒太阳,楼顶扫得很干净,但灰尘总是难以避免的。
黎晓把几件破旧的棉衣都拆掉了,能用的部分缝做地垫,还挺合适,厚厚的,铺在地上也不心疼。
地垫上还铺了一条她带回来的薄绒毯,咪咪团在毯里都没有动,睡得很惬意。
黎晓也仰在天空下,四肢都在阳光和秋风里舒展开来,她没飞,却觉得自己像鸟。
怎么办,她完全不想上班。
黎晓之前的工作是汽车内饰设计,小家电类的外观设计她也做了不少,为了早点把债还掉,还一直有接私单。
除了对接过的老客户之外,黎晓也有在平台上发自己的设计作品集,这段时间除了褚瑶那个救急的活之外,她也接了几个小单,像是个体店铺的标志设计和小型企业的画册设计,报价虽然都不高,但是没了债务,黎晓的每一笔钱都能存起来,这个月除了社保、床垫还有给咪咪买的罐头之外,黎晓自己的生活开销才花了两百多块。
临云县的民营企业其实很发达,虽然大多规模有限,但总是有设计需求的,而且正是因为规模不大,所以没有自己的设计部门,更可能会找私人来做。
黎晓想着在同城平台多发发自己的作品,也许还能收获一些就近的客户,收入稍微稳定一点,再加上存款,她就能和咪咪这么一直一直躺下去了,再也不用熬夜熬得人事不知,一天到晚用咖啡吊精神了。
咪咪不知什么时候睡瘫掉了,四仰八叉的,贴在脑袋贴着黎晓的脸。
这小家伙虽然老了,可呼噜呼噜的动静听起来还是一只小咪,黎晓挤挤眼睛,用睫毛去挠它痒痒,咪咪哼哼唧唧躲她,把脸埋在她散开的头发里撒娇。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她能看见风的轨迹,推着云走,推着云来,将日头一点点吹落。
黎晓觉得自己好幸福。
竹篾里的五味子已经晒得发皱,颜色从鲜红转为深红,泛起了一种光泽。
黎晓把咪咪拢在怀里,提防着它用爪子去拍竹篾。
但咪咪没有,它只是窝在黎晓胸前,看着床垫像块奶油蛋糕一样斜在那辆铁皮三轮车里,颤颤巍巍的。
黎晓赶紧对师傅招招手,“这里这里!”
栗子的甜蜜气味已经充斥了整个厨房,黎晓欢欢喜喜打开门迎接她的新床垫,秦阿公正在送货的师傅边上同他说着什么。
“噢,来来,进来。”秦阿公像个主人家一样招呼师傅进来,跟着床垫慢吞吞上楼,然后在黎晓掸床垫的时候,他又一路送师傅出去,看着三轮车驶过桥去才道:“阿晓,我走啦。”
“等等阿公,我煮了栗子,你等等。”黎晓连忙跑下来,打开炖锅盖一看,就见微沸的糖浆迅速落回去,露出琥珀色的一颗颗蜜栗子,她满意地笑,给秦阿公装了一碗,道:“谢谢阿公。”
“谢什么!”秦阿公道:“下次别人再来装什么东西,你叫我来啊。”
他是怕生人知道黎晓独居。
“不过也不用怕的,修的那些大道上都有监控的,我家的那个巷子外头的,星星也装了一个的。”
黎晓虽是不怕,但听秦阿公这样说,当然也会放心不少。
“我听讲说你们从前的祠堂小学要修成什么书院了,有人在里面开书法班、国画班什么的,村里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你奶奶要是还在就好了。”秦阿公感慨道,但又还是笑眯眯的。
黎晓也时常会这么想,尤其是风和日丽的日子。
栗子和菱角一样,老人家只能吃几个尝尝滋味,多了可就不行了。
所以启星到家的时候,碗中的栗子还有许多。
“谁做的?”村里阿婆阿公没人这么做栗子,一般都是白水下盐煮,皮壳也不会弄得这么干净。
“阿晓喽。”秦阿公瞄启星。
启星洗手吃栗子,没什么表情。
“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人家,怎么连屁也不放一个?”秦阿公看他这样子就恼火,“她妈妈是什么意思嘛,她一来,阿晓连我也不搭理了,这几天好好一点,只怕她妈妈什么时候又来,阿晓就又不对了。”
“你也晓得这几天好了一点,她心里还没安生,我总去,哪天又不见人了。”启星看着碗盏里的栗子,说。
栗子已经凉透了,更加不会散,憨头憨脑一个,软软糯糯甜甜蜜蜜的。
“不会啦,阿晓买新床垫了。”秦阿公喜洋洋地说。
启星一抬头,又垂下眼。
“冰箱买了?”
“那没有。”
启星又吃了一颗栗子,见秦阿公瞪着自己,“你不会给她买一个哦!”
“不是这样的办法,”启星无奈道:“你别管啦。”
“我不管你谁管你!叫你同别的女孩子碰面你肯啦?”秦阿公到底心疼孙子,嘀咕道:“你条件也不差啊,又是知根知底的嘛。我从前跟阿芬讲起,她都肯的,我打你们十二岁起就在存钱要摆酒啦。”
“好了啦。”启星头疼,转身打开冰箱回避这个问题。
冷藏柜里都是各种果酱、饮品、牛奶、鲜蔬、水果,冷冻柜里都是各种包点和肉类。
启星取了肉丝和虾仁出来,又从橱柜里挑了波浪宽面和咖喱粉,打算做个咖喱炒面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