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原来有人在装大度,你看我呀,我就不装。”黎晓笑盈盈的样子甜蜜极了,启星四下看了看,在她唇上亲了亲。
第50章 清明粿
春分过后约莫十天, 黎晓同何淼在水边采艾蒿的时候就听见了春蝉的声音。
她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决定去见褚瑶的那天是立春,回来的时候雨水将至, 然后是惊蛰、春分。
春分一过, 那就是清明了。可蝉, 难道不是夏天的声响吗?
何淼没听见蝉鸣, 只黎晓听见了,她本来以为是幻觉, 或者是什么其他鸟虫的声响。
因为春分过后, 这世间的声响变得特别丰富有趣, 清晰得像是刚融出来的。
黎晓回到潺坑村之后就没用过闹钟了,鸡叫鸟叫在冬天也是不断的, 但就是低低的, 寡寡的
而春天,鸟叫声飞进黎晓的梦里,高高低低, 像完美的多声部合唱, 就在她枕边。
黎晓前几天都是凌晨醒的, 特地等那只每天负责起调的小鸟。
这只鸟大概就是在那几棵樱花树上住着的,启星和黎晓都能听见它, 大概是一只画眉,声音脆脆的,叮叮咚咚像扬琴。
黎晓从这只鸟儿开始录, 给褚瑶录了一个慢起床的铃声,配合她那个会慢慢变亮的床头灯,让她醒在南方的水乡里。
“好像真是蝉鸣。”黎晓直起身子,有一条细细汗珠沿着背脊淌下, 痒得她拧了一下腰。
清晨的艾蒿也通身露水,她满手湿漉漉,背脊也湿漉漉的,觉得自己好像也是长在野地里的一株草。
“今天多暖和啊,被骗出来了吧。”何淼说:“清明都还没有到呢。”
艾蒿就是得在清明边才好吃的,过了清明就是一把柴。
现在离清明还有四五天,公交站台上有老婆婆、老公公守着一篮篮菊花挂着二维码在卖。
这种活郑秋芬从前也干过,她坐公交去很远很远的市场批发这些竹篮菊花,然后就在坟山脚底下守着卖,卖到清明都过去了,坟山人烟稀了,她就把剩下几个花篮摆到黎建华和她自己父母的坟头。
“妈来晚了,但妈这几天都在山脚下,你知不知啊?”
郑秋芬对黎建华没有很多话讲,黎晓觉得这是因为她每天都会想他,有什么想说的,在心里念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黎晓对黎建华也没有很多话讲,她想起他的时候总闻见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郑秋芬会叫她去玩,去写作业。
在哀乐中抱住她的是陈美淑,但遮住死亡暮色的人是郑秋芬。
她不在了,黎晓也不害怕。
“我外婆就在那边。”启星把坟前的落叶枯枝扫开去,冲着另一侧的方向说。
“我知道。”黎晓说:“有一年同阿公一起来扫墓。”
“哪年?”启星毫无印象。
“你那回被你爸妈接走了,启家不是也要扫墓吗?你今年去过了吗?”黎晓问。
启星不太高兴地说:“明天。”
他对祖父母根本毫无印象,对于启家的亲戚也只有大姑会亲热一点。
“大姑肯定给我带清明粿,你喜欢的。”启星说到这,神情和语气才稍稍一扬。
启星大姑做的清明粿黎晓吃过两三回,就是一个印象,浓。
艾蒿叶揉得烂粗,气味清苦而执拗,馅的调味又给的非常厚重,甜的是自熬的红豆沙,不像市售的那样去了皮壳,纯纯是豆子味,咸的是酸辣口的腊肉笋丁,黎晓第一次吃清明粿吃到呛,但的确非常好吃,只不过不是大众的口味。
“好啊。”黎晓站在坟前,忽然往启星身边挪了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看向青山和郑秋芬。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启星怔怔看着她,想起黎晓刚回村的时候,启星毫无预兆地骑着车在桥头看见她,以为自己方才穿过草地的时候撞进了什么时空虫洞,进入到了平行异世界。
他那时候心里有个想法,这个世界的启星在哪里?他得把他代替掉。
黎晓迷惘地看向他的时候,他心里更是震悚,黎晓根本不认得他,难道在这个世界他们没有产生过什么交集吗?
好一会,这些荒谬的念头消散,他才意识到黎晓是回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骑车跟在公交后面,是怎么跟着黎晓上山下山的。
他只记得山道上行人稀薄,黎晓却根本没留意道他的跟随,启星有种想把车直接骑出山外,躺在那杂草乱石堆里的冲动。
他没有,只是又跟着黎晓,看着她回到了村里,进到了家里。
好多个夜,对着黎家的摄像头画面彻夜开着,稍微有点风水草动都会有警示。
有时是一声犬吠,有时是一阵风动,有时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光斑,可能只是镜头表面的一些浮尘。
启星都会醒,他怕是黎晓夜半离开。
但是黎晓没有,她好像打算留下来了,启星看见她带了一大包的行李回来,看见她在露台晾晒冬衣,看见她在菜圃里锄地种菜,看着她但凡得了点什么好东西都会送来给阿公。
然后启星就会切换另外一个对着庭院的摄像头,看着她和阿公坐在一处,听着她和阿公聊天。
阿公当然会提起他,黎晓总显得不自在,不过这点不自在也许是好事,没释怀才会不自在,启星知道黎晓的性情。
启星等了那么久,不介意再等她。
小时候离开的总是他,等待的总是黎晓,就当是千百倍还给她,只要她愿意要。
元宵那天深夜回来的时候,启星已经从何淼口中知道她去找朋友了。
他打开黎家的屋门,看见她的东西都还在,理智上他知道她会回来,只不过恐惧像是驱之不散的心魔,启星真是有点疯了。
他给黎晓打电话的时候她大概在飞机上,但是下飞机之后也没有给他回电。
启星想她是生气了,因为秦双说的那些话,因为他没有出言回护她。
可他那时候真就被一句‘委屈阿晓’给堵住了嘴,感觉说出的话都会像那年给陈美淑的那些狼狈保证一样,被当做垃圾一样唾弃。
启星想着如果他们没有被陈美淑撞见,那么他和黎晓会不会更顺遂一点?
“我不同意。”启鹏掐起一只烟,睨着启星,又对着边上不知什么人什么鬼摇了摇头,重申道:“要什么没什么的一个女人,娶来干嘛?好看?好看的还不随你拣?她又根本不晓得打扮的,带出去一点场面都撑不住,衬你也太矮了!”
“我要你同意?”启星气极反笑,嗤道:“你自己有一米七吗?”
“我一米七够够。”启鹏自欺欺人,用烟点了下秦双,说:“所以娶个你妈高喽,否则怎么生你个一米八的出来?你要感谢我的挑拣,你自己不拣,娘矮矮一窝你不晓得啊?”
黎晓将将一米六,赤脚估计够不上,在南方来说并不算特别矮,只是骨架细些。
郑秋芬和秦阿公从来都怜她吃不胖,启星想起她刚回来的时候瘦得一双眼睛光粼粼的,神采茫然。
冬月里的日子闲散,养出她几分神采,可启星隔了那十来天再见她,稍微润了些的下巴就已经尖回去了,他抱她还是那样轻松,叫他又生气又心酸,这个小小人,小晓晓,他怎么也养不好,只能用一辈子来养。
“妈,大姑,你们吃,我先走了。”启星端起水杯蘸了蘸唇,起身离席。
大姑已经老态毕现,握着启星的手不肯叫他走。
“乖啦,听你爸爸的,你爸爸他又不会害你的呀。”
大姑带过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启鹏,真真正正,幼弟如长子。
“启星,”秦双也扯着他,“坐下坐下,今天大姑也在,你心平气和同你爸爸分析一下好不好?谈恋爱跟婚姻是完全不同的,你的有些想法都太幼稚!我不是说黎晓不好,她漂亮、聪明、心善,的确也难得,只是,你要承认她的家世不太体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拿出手,要做什么?要展示给谁看?”启星竟然很平静地问秦双,“你展示够了吗?”
秦双把怒气和酸楚往肚里咽。
启星走后桌上气氛一冷,启鹏许是看在大姑在场,并没有骂骂咧咧的,只是摇头又叹气,道:“给养成什么狗样子了,还好儿子有两个。”
启耀低着头玩手机,没什么反应。
秦双看启星这样生着气去开夜车,心里也担忧,起身跟出去时被启鹏呵了一句,“就你这样纵他!他才不怕!你以为他骨头硬?真的不贪老子挣下来这些家底啊?哈,他跟老子顶多牛气?他就晓得你会偷给他的!摆个架子等你塞给他呢!他那新车我今天算才看着,哼,你一分钱没出?骗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