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讲,论起来星星做饭比较多啊。就算是我做饭,很多时候食材他都预处理过了。”黎晓俯身从冰箱里拿出已经浸出了血水的排骨。
秦阿公仰头看看灶台上玻璃小碗里冒尖的杨梅,道:“啊呀,要做你奶奶的拿手菜。”
黎晓转过身,一下就笑起来。
“杨梅烧排骨,我觉得比话梅排骨味浓下饭!等着吧,叫他们没胃口也吃三碗!”
秦阿公终于也笑了一笑,剥好茭白又去削瓜皮,一家人吃饭,两个荤,两个素。
杨梅烧排骨听起来像个黑暗料理,但其实就是糖醋口,喜欢吃糖醋排骨的人就会喜欢,用杨梅来烧还有果香,做法也是差不多的。
黎晓把排骨煎得微焦,放了几颗冰糖,浇了黄酒酱油稍微沸一沸,然后下汤焖的时候用杨梅汁子代替一部分,至于那一小碗的杨梅,得等收汁的时候再滚下去。
秦双和启星回家时,衣裳发丝都被看不见的雨雾濡湿了。
他们湿闷闷地走进排骨收汁的浓香中,感到一阵微微的振奋与焕发。
冷暖空气对峙成峰,潺坑村进入梅雨季。
第63章 梅雨季
梅雨季的瓷砖地不讨喜, 滑溜溜的,整座房子彷佛在淌汗。
阿公房里的抽湿机将在这段时间里完成它一年的KPI,黎家要显得干爽一些, 可能是因为房子地基高, 更可能是因为从厨房到堂屋都是红砖地。
黎晓把家里收拾得尽量干爽, 已经是梅雨季了没办法, 她不能任由家里还是乱糟糟的,那样住起来就更加糟心了。
小鸡在梅雨季也不好闻了, 一股馊霉味, 黎晓每天吃了早饭就来为它们打扫, 喂食,然后拣鸡蛋。
她养的小鸡不多, 所以一天只两、三枚蛋好拣, 如果是长人婶那种养鸡规模就不一样了,拣蛋都算一样专门的活计。
不过一天两三枚是够的,不论是早餐煮鸡蛋还是冲鸡蛋茶喝, 又或者蒸蛋羹打蛋汤, 跟小时候那种依赖鸡蛋作为最大蛋白质来源的境况不一样, 黎晓现在吃得很好,红肉吃猪牛羊, 白肉吃鸡鱼虾,时令蔬果不断。
每顿可以吃得丰富多彩又不怕浪费,这是跟启星结婚之后很大的一个好处。
黎晓从门前菜圃里直起身, 抻了抻酸胀的腰骨,端起那刚拔出来的半盆杂草,走到前头倒进呱呱和嘎嘎的食槽里,原来它们俩都是小母鹅, 也下蛋,不过可能是玩心太重了,春天本来应该一天两枚左右的,但它俩隔两日才一枚,效率减半,黎晓也没所谓。
临云县一带都有孕产妇吃鹅蛋补养身体的习俗,可能是因为呱呱和嘎嘎每天玩玩吃吃的,看起来非常快乐,活广告似得在河道里游来游去,所以它俩的蛋卖得还挺好。
饲料鹅蛋在菜市里的价格都是十元一枚,但是它俩的蛋小,即便是吃谷料青料的,可买家都是熟人介绍,所以黎晓只卖六元一枚,赚个零嘴钱而已。
手机‘叮’一声,黎晓看见上个月的设计单尾款终于到账,高兴地在屋里转了个钱,赶紧点开之前联系过的小众珠宝设计师,问她东西做的怎么样了?
对方给她发来两张图片,说还需要两天的时间。
“赶得上赶得上。”黎晓仔细看着那图片上的东西,唇角抿着笑。
她留出要付掉的尾款钱,又留了一部分日用的零碎钱,剩下可怜巴巴的两千块也存了个定期,利息几块钱也是钱,值一个鹅蛋。
黎晓在理财方面完全是风险厌恶型,所以即便利率低得可笑也不想去折腾别的投资,启星比她丰富一丢丢,存款存单加黄金,还有一点稳健型的基金,说起来阿公反倒还有两只股票,是他自己在报纸上看好的白酒和医疗的企业,叫启星给他买进去的,不知道是运气还是眼光,全在涨。
“阿公年轻的时候搞钱也都是东搞一点西搞一点,难怪奶奶讲他有偏财运。”
这个季节,郑秋芬不喜欢。
厨房里又热又闷的,她煮饭前总是让锅子空烧一会,空气里的潮气渐渐被驱逐开去,有种被火把燎过的干爽感。
黎晓身上的汗珠滚做团,挠得她痒痒的。
秦双这些天看起来状态还好,偶尔会在晚上来家里一起吃一顿饭。
她给黎晓的那笔钱凑了个很吉利的数字,一共是一百八十八万,这还没算那个改口的红包,虽然黎晓目前不打算用这钱,但心里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蹭利息都算赚到了。
黎晓还有点隐隐不安,这点不安在她接起孙言悦的电话却听见陈美淑的声音时就落地了。
“启星爸妈闹离婚?”她张口就来了一句,“那她先前讲说孩子结婚总会有点表示,表示了没有?有没有钱拿得出来?你个傻子,挑个什么人户!怎么你同启星一结婚就垮塌了?是不是八字冲啊?”
黎晓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启星会说陈美淑并没有那么反对他们结婚,因为陈美淑其实是满意的,满意启家这门亲,往长远了看会有好处。
就比如说她这个拖累,长大了也会吐钱还她。
黎晓有点后悔,自己当初应该把欠陈美淑的花销还完就算,就是多给的那些才让陈美淑意识到她可以在黎晓身上挣钱的。
黎晓想挂电话的,但又不想陈美淑在这个时候还跑去滋扰秦双,只得平平板板道:“有表示。”
陈美淑顿了一下,说:“多少钱。”
“很多。”
“很多是多少?”
“你这么问,是打算给嫁妆相衬吗?买辆车怎么样?我最近在学车。”
秦双提了两次让黎晓学车,说自己在跟启鹏拆分,会带几个部门的心腹走,说是以后可能需要她帮忙,学车方便出行。
陈美淑一下就气恼起来,骂道:“你就讲这样的话来戳我心肝!还是死得早好,死得早就是好人,死得晚做再多都是坏人。”
“那你问来做什么?如果是担心我的话,我只讲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有保障。”抽离情绪之后,同陈美淑对话会简单一些。
“你简直比启星还不如,他还晓得讲些好话,觉得总该有个妈护着你!”陈美淑开始奚落黎晓,“就你发蠢,觉得嫁了人就有的靠了?我就觉得没个好兆头,婚礼不办,连个便饭都没有,我分喜糖的时候姊妹都问什么时候吃酒,我都不晓得怎么回!”
原来陈美淑拿到了喜糖,还有足够她分发给亲朋好友的分量,怪不得这段日子以来她这么安静,黎晓还以为拉黑这么有用呢。
秦双的为人处世到底和黎晓不同,做事留一线,她也不能说自己就对,秦双就错。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这样觉得呢?启星爸爸那副嘴脸简直吓得人发麻,”黎晓无声笑,“你也不是什么模范夫妻。”
“结婚这么差劲,那看来钱很不老少,你卖得很精啊。”陈美淑气到挑最难听的话来讲。
黎晓默了一会,说:“对啊,不如自己卖自己,起码钱牢靠。”
陈美淑粗声在喘气。
黎晓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负担她的生活费,如果她真陷入某些拮据的境地,如果她们是正常的母女关系,那么是可以的,但她还连带着另外一个家庭,黎晓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钱会不会流到其他人饭碗里去,她没有那么善心。
“你就把钱捏得这么死紧!你就不做人了!”
黎晓想了想,“我想过拿钱买你的感情,没用,不是吗?你应该对我稍微有耐心一点的,你明知道我只有你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分一点注意力给我吗?你觉得我只有你了,所以会抓着你不放的,有一段时间的确是这样的,但其实……
黎晓轻声说:“我还有我自己。”
她忽然庆幸自己同启星分开了九年,起码她在那九年里理清了自己,每天早晨的镜子里映出来的都是她自己的面孔,她清晰感觉到自我的存在,更看见给陈美淑打钱时匍匐着的自己,咂摸着她零星几句关怀的自己,简直够了!
陈美淑没说话了,黎晓看了眼手机屏幕,还在通话中,她却没话讲了,真稀奇。
片刻后,黎晓挂掉电话。
潮闷闷的梅雨季,空气湿度爆炸,人体的水分都要排不出去了,黎晓摸摸自己的脸,并没有多余的泪水,挺好。
启星同黎晓很有默契,她用老式的电饭锅解决潮气,他用烤箱。
晚上其他的菜色都很清爽,糖拌番茄、冰镇糟卤,油煎菜是虾米西葫芦,非常鲜嫩,只有一道慢烤的五花肉,一烤就是四五十分钟,把潮气都灼干。
今天秦双来吃晚饭,饭吃一半她接了一个电话。
“晓晓妈妈。”
黎晓整个人僵住,秦双倒是自顾自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