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淑大概知道自己在黎晓心里有不少罪状,趁机说出来替自己解释。
“没错,看启鹏多稳定了,一个情人从年轻到老都贴在身边,还想做儿女亲家。”黎晓道。
陈美淑一噎,很快又道:“哪怕怪你自己喽,你还看上这种人的儿子。现在这婚结了又没结一样,多少难看!”
“怪你。”
黎晓吐出这两个字看向水槽,她胃里又涌起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而陈美淑愕然地看着她,看样子又要用歇斯底里的指责掩盖一切,所以黎晓一并都吐在了她脸上。
“怪你离婚,怪你不撑着这个家,怪你另嫁又生一个女儿;怪你该教不教,该管不管,没有给我温情,却要我对你孝顺;怪你没给我一个好的家世,反而拖我后腿,没有体面。怪你当一个母亲,却一分一厘都要从我身上算走。”
陈美淑气得嘴唇发抖,但又哽得说不出话来。
黎晓静静看着她,却摇头。
“我并不怪你。”
“只要你别怪我,别怪我没能给你带来好处。”
“如果我们之间的母女关系只是这样的话,那就像启星同他爸爸的父子关系,像你同姨妈舅舅的手足关系,要多勉强才能维持?”
“你那天讲活人做什么都是错,死人多好。不对的。”
黎晓定定看着这间属于她的小房子,慢慢看向陈美淑,道:“你还在这喝我一杯茶,那就比奶奶和爸爸都要好。”
陈美淑没有说话,可能是提到逝者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黎晓的家对于她来说有一点像坟冢,她抿紧了唇。
阿公的电话打破了沉默,他讲话声音很大,叫黎晓请陈美淑留下来吃饭。
“不要,不要,我家里还有事。”陈美淑凑过去叫嚷。
真是奇怪,黎晓跟启星结婚之后,同陈美淑好像有了一层隔阂。
这层隔阂是好的,渐渐让陈美淑将她看做另一个家庭的人,而不是一个孤女。
陈美淑对待黎晓,竟然很会审时度势,可笑又可悲。
“外公,不用麻烦了。”黎晓说:“我妈就要走了。”
三四点的阳光晒得人干巴巴的,黎晓送陈美淑出岛,听她抱怨这岛上交通不便,车子停得远,一路过去晒黑了面皮。
湿地规划的停车位在村头,此时零零落落停了几辆车,都在难得的树荫下。
陈美淑斜进车里先开空调,被车里闷热的起浪烘得皱起了脸。
此时河岸那一头,也有一对生怨的母女走出来。
只是那女儿姿态要高得多,是被捧着被哄着被哀求着,母亲则显得卑微而羞愧,戴着一顶遮阳帽,穿起了裤装。
黎晓瞧了瞧她们,打算离开,道:“妈,路上小心。”
陈美淑把空调开得呼呼作响,没听清楚,又叫住她,问:“你讲什么?”
童芳已经看见黎晓了,瞪着她,更从钱宜茹的拉扯挣扎出几分来,手指戳戳戳戳,嘴里谩骂不停。
陈美淑在秦双身边见过童芳这个人,这些时日也听过童芳这个名,但人和名没有对上。
“这女的撞鬼了?”陈美淑放下车窗仔细看热闹,看来看去,这头只有一个沉默的黎晓,“不是,她骂什么呢?”
陈美淑走下车,甩得车门一震。
“启鹏的,那个啊。”黎晓说的含糊,像是不愿吐露污秽。
陈美淑大吃一惊,一跃飞升至道德顶端,怒骂那癫人。
童芳面皮比黎晓想象的还要厚,她根本不顾钱宜茹是怎样的尴尬和窘迫,急赤白脸地同陈美淑对骂起来,直到被钱宜茹推搡进车里去,跌在车里失声痛哭起来。
“哦呦!”陈美淑吓了一跳,坐回车里去,看着黎晓回村之后也开车走了。
钱宜茹在市里那间门店待不下去,同家太近,很多父母的熟人往来,她总觉得在被人看笑话。
本来湿地的店面同启星和黎晓的家不过几步远,应该更叫钱宜茹别扭的。
但秦阿公不常往商业区这边来,秦双更是忙着理清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偶尔瞧见她车停车走,都与钱宜茹无关。
启星要上班,黎晓也见得不多,晚边散步也不见他们,土生土长的潺坑村人知晓更多夏夜纳凉的好去处,繁华的商业区可能并非首选。
钱宜茹感觉得出来,他们没有对不相干的人散播过童芳的事,而在潺坑村人的眼里,启星和黎晓结婚是再自然不过,根本没有波折,也就没有八卦的空间。
何淼也是糊里糊涂的,最多以为是她们长辈间有了龃龉,仅此而已。
钱宜茹如今是躲到湿地里来,就住在镇上的宾馆里,把市区的店面交给员工打理,只等风头过去。
童芳却非要遮遮掩掩地来同她示好,讲她爸爸在外地也风流,他们夫妻心照不宣,以为秦双和启鹏也是如此。
钱宜茹想起她先前种种谈论启星长情专一的好处,何等讽刺。想起她和启鹏如何眉目传情,如何撮合她和启星,简直要疯掉。
黎晓匆匆离开,不愿沾染;陈美淑慢慢开着车,想看好戏。
截然不同的母女俩,钱宜茹忽然明白了黎晓和启星对于她的不迁怒。
她看向童芳,那是一张因委屈、愤怒而变形的面孔,脸上满是眼泪油光,无妆的眉毛短短的,显出一种心酸的滑稽。
“我不怪你。”钱宜茹极勉强地说了这四个字,神情萎靡,倒是童芳的面色一下充盈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说:“你肯原谅妈妈就好了,把这个店子关掉去别处再开一个,你天天看这个三八心情都不会好。”
钱宜茹被她气死。
“这店生意很旺,关了旺店,自断财路,你的生活费我也给不起了。”
童芳闭口,又说:“那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三八,同她斗去!”
“她三八,我三八,你三八,这个世上女人全是三八,男人全是王八!”
钱宜茹脑袋发痛,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讲什么!
“我才不像你!人家揭了你的事,那还不是你和启鹏逼的?!你要脸就不会非把我和启星拽到一起。启鹏还好端端当老板,你有本事去折腾他,去骂他王八。反在这里搞得我人不人鬼不鬼,你怜惜启鹏,不想打搅他,那么我给你票子,你出去旅游去好了,给我点清静!”
潺坑村夏日的蝉鸣如暴雨,真好。
钱宜茹也像一只聒噪怒嚷的蝉,她妈妈连带她丢掉了面子,总算还可以在这里躲一躲。
第67章 金汤力和芋艿牛肉
听秦双后来说, 童芳也离掉了。她原本还想同启鹏在一起,可启鹏早就腻掉了,而且再烂人也要名声, 哪个会同她结婚?
秦双的交际圈里已经全然看不见童芳这个人了, 偶尔提起钱宜茹倒是唏嘘, 说起童芳如今一天到晚打麻将耍牌, 市区店里的进账拿走,货款却要女儿去付, 逼得钱宜茹把市里的宠物店转手了, 母女俩似乎是闹掰了, 有日子没听到童芳的消息了。
哪怕是黎晓私心来讲,她都希望钱宜茹的宠物店能一直开下去, 越来越好。
阿公阿婆盛夏天能在家里做几个猫猫玩的球, 已经算是惬意的活计。
到了晚边凉风起,小店员会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收去,多多少少总有一餐的饭钱。
阿公并不是看轻这几个钱所以不去做, 而因为自己是有晚辈奉养的人, 不必要同他们一些生活困难的人家挣食。
不过给咪咪的玩具, 阿公还是会做的,他疼咪咪像是疼一个长不大的老友。
潺坑村里野麻有许多, 宽阔的叶片正面绿背面白,夏天的风一吹,叶片翻滚出一片银浪来, 黎晓有时看电脑看久了,站在窗边望一望这片海。
小孩们都在忙碌的时候,阿公闲闲地做一些自己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采了苎麻杆子来, 又撕了皮,一卷卷捆好,沤湿又晒干。
咪咪一边听些夸张又爽上头的故事,一边看阿公编麻绳,搓麻绳,再捆上一根细细竹竿子,就成了一根逗猫的钓鱼绳。他还做了一个三角的风铃,坠着几颗钻成空心的种子,小指粗的麻绳底下坠着流苏儿,咪咪躺在瓷砖上张着爪去抓挠。
这几个样式给了别人一些启发,借过去给钱宜茹过目,也想多挣几个零钱。
钱宜茹看过觉得不错,问起来才知道是阿公手作。
市面上的麻绳大多用机油润过,闻起来有股子呛鼻味,这种纯天然的麻绳市场虽小,但只要做得细,顾客找得准还是有市场的,且还可以做爬架,做通天绳,那些吵天吵地的小猫肯定会喜欢。
好东西费人工,但算不得阿公首创,所以钱宜茹派店员给咪咪送来两个鲜肉罐头,也算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