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再理睬他,从侍从手里拿过缰绳,自己翻身上马,往长宁县衙去。
刘县令哀叫一声,扑着手追上去:“殿下!殿下!”
郭掌柜等人被羁押在右县的县牢里。
县廨之中县牢是两排低矮的平房,黄泥与砖头砌起来的四不透风的墙,门洞对着门洞竖着,分为五个平方不到的狭小空间,每个牢房里挤着八九个人。
两排牢房的屋檐上牵着一层铁丝网,网上系有铜铃,防止他们翻墙越狱。
无人动手敢拦,苏卿直指往县廨里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外面尚有暮色余晖,但进入县廨,尚且算亮的光线统统变得灰暗。
两排牢房之间混杂着难闻的气味,黑洞洞的门洞里伸出无数双惨白的眼。
“娘娘!里面污秽不堪,您千金之体,不能进去啊!”县丞终于赶来,一个滑跪,磕在牢房门口,拦住苏卿。
“让开!”苏卿也顾不得这些人在打什么算盘,抬脚将人踢开。
牢房门洞要弯着腰才能进去,侍卫打着火把跟在后面。
一间间寻求,找到在梦里香打杂的丫头小厮,独独不见郭典,一直到最后一间,这间里面只有一个人。
侍卫打着火把照亮,只看一个人躺在炕上。
“郭先生?”苏卿喊一声,见上面的人不动,她又喊一声“郭先生是你吗?”
上面黑黢黢的影子一动不动。
县丞跑来跪在苏卿脚边:“怎么回事?把门打开!”
县丞只匍匐在地上,既不敢违抗也不敢说出事实。
苏卿下令:“把钥匙拿来!”
狱卒抖着手把钥匙递给跟上苏卿的侍卫,牢门打开,她进到勉强站直的房里。
跳动着冒着黑烟的火把下,苏卿终于看清炕上郭典的面容。
郭掌柜的眼珠子凸起,舌头吐在嘴外面,脖子青紫的痕迹上有一条麻绳,屎尿混了一裤子,直挺挺地躺在草席上面。
苏卿的手指甲抠进肉里,长久地注视着这幅尸首,近乎自虐。
狭窄的牢房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她掐着自己的手强忍住悲恸颤抖的脆弱:“怎么回事?”
“谁杀的?”
郭掌柜脖子上的痕迹为平直延展到后脖子,而非上吊后,斜上耳后的伤痕,他是被人勒死后的。
“郭典还有妻儿在家,他绝无可能寻死!”苏卿怒吼。
身边所有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苏卿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一大片人,眼前忽然一花,脚步踉跄着退了半步。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剥削的那一方了。
县丞带着哭腔:“娘娘息怒!”
“皇后娘娘!”是刘县令终于赶上来“皇后娘娘息怒!”
“说,”苏卿的身子发软,撑住牢狱的墙壁“是谁杀了郭典?”
无人说话。
苏卿寒下声,指着县令:“撤了他的官职,带去刑部审问。”
苏卿蹒跚着从县廨出来,方走远没几步,身后忽然喊一声:“殿下!”
县丞往苏卿这边追了数步:“敢问皇后娘娘,我与县令可是得罪了娘娘?”
苏卿头也不回:“把他也给羁押起来。”
“提大狱里审,务必从他嘴里榨出点什么。”
县丞丝毫不挣扎,任由人将他与刘县令一块捆去刑部。
第83章 身陷囹圄
天已经全黑了,刑部大牢内外都点了蜡烛与火把。
夏朝恩跪在苏卿脚前:“请娘娘回宫。”
头磕进地上的淤泥里。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质问刘县令两人的声音不断传来,吆三喝四的暴吼着。苏卿累了一整天,心力交瘁。
“滚。”她心平气和的说。
外面不知名的鸟儿叫了两声。
夏朝恩不依不饶:“请皇后娘娘回宫!”
苏卿霍然起身,往身后的刑房里去,迎面撞上往外冲的狱卒。
狱卒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皇后娘娘。”
“干什么去。”苏卿问。
狱卒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如何,磕巴几下:“去去、去拿盐水。”
苏卿往旁略让了一步,小卒低着头快步跑了出去。
擦身而过时,苏卿察觉到他一头的冷汗。
潜意识里觉着有些不对劲。
刑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小卒已经跑没影了。
站在门口,苏卿看见被捆在木架上的县丞,一个被锁在刑椅上刘县令。
两人均被除去了官服,一身素衣绑在此处。
刘县令的嘴唇已经被吓白了,惊惶地盯着苏卿的脸。
另一位县丞被锁链绑在椅子上,一只手上的指甲被硬生生拔了三个。
苏卿一怔,快步过来,低声呵斥:“住手!谁准你动的刑!”
汉子手上捏着血淋淋的钳子,呆滞道:“不是娘娘的吩咐吗?”
“我什么……”苏卿忽然一窒,扭头看向房内其余人的脸,严声道“谁假传的旨!?”
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着县丞:“是他,他说皇后您就算剁了他的手指,他也不说!”
苏卿看那凳子上的人,但他大半张脸都藏在乱发里,只看血淋淋的手指抖个不停。
“好手段,”苏卿气极反笑,她环视四周,这些人都在悄悄打量着她,待她看过来,又把虎视眈眈的眼低垂下去。
“本宫在这儿看着你们审问时,都知道不动刑,一出去你们就上酷刑。想用受点皮肉伤,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嘲讽的笑始终是没挤出来。暗自磨着牙,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发黄的墙皮上,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郭典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苏卿用了两秒冷静下来,指着刘县令:“把他给我弄下来,我要一个一个问。”
刑审的几人低头答是,去解开二人的锁链。
那出去拿盐水的狱卒也进来了,他搁下手里的水桶,去搀扶被吓软了脚的刘县令。
在苏卿失神的一瞬,她没看见,狱卒在县丞的耳边念了句:“太后会帮大人照看一家老小。”
手上一推,县丞怪叫一声,脸朝着钉床栽倒过去。
“大人——”
苏卿闻声转头,县丞半个人已经扎进钉子里,一颗钉子正中脑门,他瞪着眼睛身子神经性地抽搐。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去找大夫!”
苏卿看着那大股大股不断涌出,浓稠的血液顺着钉床往下蠕动,蔓过绣黑的钉子又滚下钉床。恍惚中,蚯蚓般扭曲蠕动的血往她的脚下爬来,把她脚上绣着蝴蝶穿花的只进靴子染成红色。
苏卿看着眼前的幻象,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吃人的社会。
苏卿缓缓移开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她已分不清是人是鬼。
刘县令被拔了指甲,疼得面皮都在哆嗦,对上苏卿的脸时,眼里却全是蔑视。
“娘娘,还有一件事微臣忘记说了。”
他完好的右手也沾上了血,从右边的袖口里扯住一条写了血字的白布。
县丞的捏着布条的手因疼痛微微颤抖,他将血书摆在苏卿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笑:“这是犯人郭典自缢前写的认罪书,里面明明白白地写了暗中售卖春闱试题的——就是公主府。”
“一切皆由尔父,苏敬宪所谋!”
苏卿面色一沉,伸手要夺此人手里的血书。
他自然不会将此等证物交给苏卿,把手一抽:“娘娘是要销毁证物吗?”
苏卿怔了一瞬,磨着后槽牙,被气笑了:“我说怎么偏要叫梦里香散布消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的。”
在场没人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对面的县丞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将带血的白布条子小心收起来,只管把自己的话说完:“此案与娘娘母族有所牵累,依兆国律,娘娘还是避嫌,不要再插手此案的好。”
“娘娘,”夏朝恩缓缓摇头,面沉如水的镇静中,他仿佛早有预料。
他安静的注视着苏卿,又黑又浓的眼珠里似有怜悯又有审判与责备。
“陛下请娘娘速速回宫。”
苏卿在他眼里再次看见熟悉的痕迹,再看夏朝恩,他已经将恭顺的脑袋低下去。
长久的寂寞后,苏卿:“……回宫。”
苏卿一脚踏出监牢,院落空旷寂静。
风吹来,连树叶晃动的声音都没有。
“刚刚在里面你们听见鸟叫声没有?”苏卿看着没有树的大院子,这里夜里还会有鸟吗?
春香苦思一番,迟疑答:“好像听见了。”
那几声鸟后有个狱卒就要出去,也是他扶着县丞,错使他面朝下摔倒在钉床上。
鸟叫声是暗号!是有人要给他递消息。
她忽然想通,转身却再次看见夏朝恩那张沉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