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见陛下。”众女眷膝盖弯曲,低头看地,手交叠与右胯前。
宫女太监则是跪地行秘首礼。
皇后起身,由女官一左一右扶着下了台阶,走到皇帝身旁。
皇帝对她笑笑,转而对众人说:“快快起来落座,今日是叙旧闲聊,不讲那些虚礼。”
“谢陛下。”众人答着,缓缓落座。
皇帝大名沈正,国号也定了‘正隆’二字。
沈正说罢便走到右边最首席的沈月兰身前:“长姐近日可好?”
苏蓉拉着苏卿起身,颇随意的行礼:“皇帝舅舅安,”不等沈正开口,她就站起来鬼头鬼脑地凑上前“祝皇帝舅舅身体康泰,国朝平安,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不给皇帝舅舅添折子加公务。”
说罢摊开两只手,大眼睛布灵布灵:“皇帝舅舅,红包。”
苏卿规矩行礼,面上挂起温婉的笑意:“陛下安康,新年新气象,愿陛下心想事成。”
“这就是四姑娘吧?”虽是现在才提及苏卿,实则早在进门时就注意到这个生面孔“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苏卿低垂着眉仰起脸,沈正看她肤如凝脂,眉如翠羽,果然是容貌不俗。
又问:“如今在读什么书?”
苏卿答:“小女书读的少,只读了女德女戒。”
皇帝满意点头。
苏蓉看苏卿一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又恐她被皇帝的威仪吓道,凑上去攀上皇帝的胳膊:“舅舅,我的红包呢?”
皇后张子奕到皇帝身边,两人相视而笑。
张子奕向身后的太监伸出手:“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还是一般的孩子气。”
“早给你这皮猴儿备下了,”王勉递给皇后两包锦囊,张子奕给她们一人一个“这是新年里新打的小元宝,姊妹两一人一袋!”
“多谢皇后!”苏蓉迫不及待就拆开看了,果然见里面一个个可爱圆润,下面刻着‘正隆十六年’小字,跑上去抱着皇后的胳膊摇着又谢一遍。
沈月兰将人给拉开:“你这孩子,还当自己七八岁呢。”
张子奕捂嘴轻笑,对苏蓉说:“瞧瞧,你娘比我还迂腐。”
苏蓉嘿嘿笑着,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皇后娘娘娴静温婉,是多少人都比不过的!”
苏卿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快速扫了张子奕一眼。
她是少妻配老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娇小。
纵使是宽袍广袖,金线黑布的衬托,瞧着也是白莲花般的柔弱。
这位在原书中是个边缘角色,只知道其对太子沈穆庭的要求十分严苛。
但从她的出生来看,能从掖庭宫爬到如今的位置,必然不是只靠样貌。
“不知太后近来可好?”
沈月兰忽然问了一句。
皇后正预离去,已侧过了身子,又回身说:“精神倒还好,这几日暖和些还多吃了些。”
沈月兰遵守规矩,微低着头,眼睛不能直视容颜,笑着说:“近日闲来无事,画了副绢画,想去探望太后。”
沈月兰每每进宫都要去探望太后,沈正不觉为怪,只答:“皇姐一片孝心,可感天地,待用了午膳,我同姐姐一齐去。”
沈月兰答:“过午太后想来要午睡,我想此刻便去,皇上常伴太后左右,今日便让我先去与太后说说话。”
沈正点头,二人不再多说,由宫女引着沈月兰往太后所居的积善宫去。
看沈月兰与她身后抱着画匣子的婢女在一队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出了殿门,苏蓉嚼着鲜红的小果子,凑着与苏卿嘀咕:“皇太后老祖宗已八十多岁了,老的成了一个小孩儿,如今连话都说不明白,娘亲能跟皇太后聊些什么呢?”
苏卿却看那只画匣子,其长短宽窄正好装一只手铳,她蹙起眉头,没说话。说话。
第39章 雏凤清于老凤声
古朴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扑鼻而来浓重的气味,死气沉沉的老人味儿伴着浓浓的安神香混在一起凑成一股难言的气味儿。
随着门缓缓被开至最大,白到刺眼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尘埃照射进来,沈月兰在纷纷扬扬的尘光里迈过门槛:“给我,你们都下去。”
她接过侍女手里的画匣子,抱着
沉重到有些古怪的匣子走入昏暗的室内。
越往里光线就越昏暗,那股腐朽的死气也愈重。
积善宫中满目皆是千金难买的摆件;几百年古树作的猩红顶梁大柱;由那些能工巧匠们数年才能纂刻出的雕梁画栋,更不提奢华的锦缎做门帘,翡翠珍珠做门上流苏,鎏金的大缸,玉做的花盆。
沈月兰的脚步从无言的物件中走动,越过猩红梁柱子,迈进门槛……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天好似被捅破了,雨水从天上倒下来。
那一夜的雨,从她七岁,一直下到现在——头上的绢花耷拉着,锦衣鞋履都湿透,将她淋成一只落汤鸡,雨水顺着她的下巴、顺着衣裙小溪似地往下淌。
她甩开一路拦着她的嬷嬷,闯进皇后的宫门,摔倒在地上:“我要父皇,我要见父皇——”
那时候她还小,看所有人都要抬着头。
石阶上的人看了她一眼:“还不快把小公主送回去。”
小小的她扣住门槛,雷声与雨声淹没她的哭嚎,磅礴的雨里,七岁的沈月兰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里面一片欢腾。
“父皇救我母妃!”
处处金碧辉煌,可处处都是压抑的灰色,喘不动气的暮色沉沉。
又迈过一道门槛,穿过一道屏风,屋里的光源是从紧闭的窗棂上方斜照下来的阳光,光线穿过尘埃,落在小叶紫檀鸾凤呈祥五屏风式的梳妆台上,妆台正中的黄铜镜正映着沈月兰的面容。
那一晚的大雨,他真的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吗?
沈月兰掐了一把手心。
她走过镜子,到亚血檀木千功拔步床前站住,宛若狭窄房间的床铺里,如黑洞洞吃人的魔窟,锦服华被的床铺上,一个头发苍白面皱如纸的老妪躺在上面,她睁着浑浊的眼睛,却像是没睁开,一双空洞无神的呆望着床顶。
拔步床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五个侍女,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站在这里却像是陪葬用的纸人,满身暮气。
“都出去。”沈月兰开口。
床边的十个,门边的四个,再花架旁,宝阁旁等等共二十来个人,排着队悄没声儿的出去了。
“门别关。”
一层又一层,瞧不见人的昏暗房间里传出声音,似是从水里传来似的不明朗。小太监垂着脑袋,放下拉门闩的手,脚从门槛里跨出去,呆立在门边。
人都走了,死一般的寂静里,只听见沈月兰走动时衣料摩擦声,将画匣子放到桌上轻微的碰撞生,打开画匣子的动静。
双手拿起画卷。
沈月兰抱着画轴踩上拔步床内的踏步,站着看床上小小一团的老妪。
她的眼睛也看过来,盯着沈月兰的脸,缓缓地,她的眼睛睁大了,越整越大,瞪着眼睛张着嘴呃吖出声。
八十岁的老妇干枯萎缩成老树枝,惊恐的表情如画上的小鬼。
盖在她身上的大花羽被将她束缚在华丽的锦团里。
沈月兰欣赏着她惊恐挣扎又无济于事的魂飞魄散,含着最温和乖顺的笑,缓缓附身,替她拢一把干枯的头发:“你也会怕吗?”
她笑着,站起身,打开手里的画卷,随着画卷的展开,露出里面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沈月兰将画轴丢在她身上,握着手里的手铳,如看着自己的情郎:“这是我新得的东西,它可以百步之外取人姓名。”
她说着,将强口对着皇太后,后者已是抖个不停,身上的被褥都在抖动。
咔哒,沈月兰摁下火线扳机,但什么都没发生。
沈月兰笑着将东西收回来,对她说:“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杀的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会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她的笑意越发深,眼里的光摄人心魄。
皇太后口中呜呜吖吖,目光悲戚不断摇着头,她中风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张着嘴只能流涎水。
沈月兰看她这般样子,恨不能一把掐死她,一双手捏着手铳微微战栗,恨得咬牙切齿:“你杀我娘亲,害我弟弟的时候可想到如今一日!”
沈月兰双目充血,若同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我当你如母亲般敬爱,你却害我,”她居高临下的冷笑,寒彻入骨“你现在,只后悔没一块杀了我罢。”
欣赏着仇人恐惧、怨毒、战栗的模样,看她眼泪、口水、屎尿失禁的丑态,沈月兰满意地笑了。
柔声说:“别怕,我会当着你的面送你儿子上路。”
沈月兰将火铳与铁弹分别藏于太后的房中,待唤人进来时便见太后晕了过去,长公主泪流满面,不知所措。
沈月兰擦着眼角的泪从房里出来,抬眼看见苏卿在门口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