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想起她在寨子里摸索出来的火铳:“铁矿那边你已着人过去了?”
沈穆庭摇头,乖顺的笑着:“等皇后的吩咐。”
“先开采着吧。”
被他这样崇拜的仰望着,苏卿忽然肩上一沉,生出德不配位的慌张:“一切先等春闱考完再说,届时也有人可用。”
她从龙椅上下来,脚方落地,手腕就被沈穆庭抓住。
掌心灼热如烙铁:“那就等三日后再说。”
继而将她拉到塌上躺下,窝在她的怀里:“好累,你陪我躺一会儿。”
不碰着便算了,肌肤相触便是点了火,燎了原,沈穆庭的呼吸难以抑制的粗重。
他紧紧抓着苏卿的衣服,睫毛与呼吸一起抖动。
苏卿被他拉倒在塌上,仰面看见屋顶上盘曲环绕的龙首,那龙的眼睛鼓瞪着,肃穆庄严地看着自己,而沈穆庭的手已经摸住她的腰。
她盯着那头龙,将沈穆庭的手抽出来,握着摁在脸边,在他指节上亲了一下:“睡吧。”
他的呼吸明显凝滞了下,然后渐渐平稳下来,靠着她的脑袋睡着了。
苏卿则再一次很好的掩盖住自己的迷惘。
太阳自山尖缓缓探出,晨熹洒满大地,有微风拂面。
邙山外,绿草如茵。
高大的牌坊下两座石狮子静立。
守陵的卫军已得了令,远远看见马车停下,从台阶上下来,跪地喊:“见过长公主殿下。”
沈月兰弯腰从马车里出来,连夜赶路,她神思倦怠,双眼浮肿。
“夫人。”静好一手抱着琴盒,另一手伸出将她扶下马车“奴婢再送您最后一程吧。”
轻柔的风吹起耳边的发丝。
沈月兰下了马车,收回手交叠在身前,摇头浅笑道:“替我照顾好蓉儿。”
静好含泪点头:“是。”
领头的孝陵卫催促:“圣上的谕旨尽早已送到,卑职请殿下入内。”
正说话,几人忽听远处有哒哒马蹄
苏蓉披散着头发,衣服被风吹地鼓起。
在马背上哭喊:“娘——”
眼泪被风吹着往后倒流,更被风眯地睁不开眼睛。
但已看见娘亲的身影,她还管这些?苏蓉又甩一马鞭。
沈月兰乍一看她的身影,脚便往她来处挪一步,眼圈瞬时红了。
但事到如今,已不是她能选的。
第72章 母亲
看见苏蓉身后还有苏敬宪,她更加清醒,再说一句:“照顾好蓉儿。”
便拿过静好怀里的琴盒,决绝离去。
等苏蓉赶到,沈月兰已走过牌坊,往山上的大门而去。
苏蓉翻下马,因长时间的疾驰,腰腿具是一片酸痛,下来便跪在地上:“娘!”
沈月兰身形一顿,还是回头看去,晚春的风吹动她的粗布素衣,糊了眼眶,更看不清苏蓉的脸庞。
她打中沈正脑袋之后,被仇恨蒙蔽的大脑才得以清明。没有一日不担心事情败露,苏蓉因她拖累的下场。
如今沈穆庭将此事揭开,给她一个下场,反倒让她放了心。
这是场没有盟约的合同。
沈月兰带着真相离开,皇帝就会重用苏敬宪父子,他们有了实权,蓉儿的境遇只会更好。
“臣去请姑娘上来。”送她进来的卫军站在她身后。
“不必!”沈月兰伸手,因动作太急险些晃倒孱弱的身子,卫军伸手扶住她,见这位年近六十的长公主笑的从容,眼中精光毕现:“守陵是件喜事,皇帝对本宫的莫大恩赐,别我们娘俩儿在这儿哭得如鬼哭狼嗥,传了出去叫人以为本宫有什么怨言。”
卫兵低头:“属下不敢!”
沈月兰撇了他的手,踏入门槛:“叫本宫的女儿回去,本宫还没死,哭的像嚎丧。”
马术是苏蓉十一二岁时为了跟男儿们进山野猎学来的,后来逐渐大了,一起玩儿的也都散了,三年多没再骑马,骤然不间断疾驰两个时辰,下了马才觉腿软的站不起来。
被孝陵卫烂在石阶下面,连推搡几把都没气力。
披头散发的跪坐在地上抽泣,仰望着沈月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的影子。
苏敬宪紧跟着她过来,他的眼圈也红着,对卫军一拱手:“可否容我上去,与长公主殿下说两句话?”
卫军只说:“皇陵重地,无旨不得入内!”
他看向沈月兰的背影,张了嘴,既不知道该喊什么更舍不下脸面当众喧哗,握紧了拳,眼圈更红。
“姑娘。”静好弯身将瘫软在地的苏蓉搀扶起来“长公主好面儿,不愿在外拉扯,才天没亮悄悄出的门,姑娘快起来吧。”
听到是沈月兰的心愿,苏蓉倚着她站起来。
她今早起来便莫名觉得心慌,下地就往沈月兰的院子跑去,果然是人去楼空,风风火火便冲去了马厩,疾驰至此。
苏敬宪已与沈月兰分房别住数十年,才得知沈月兰要去守陵的消息,丢了笔与苏蓉一块过来。
“大人,”静好又对苏敬宪说“回去吧。”
“她……”苏敬宪的嘴唇颤抖“就算去,也要带个人伺候。”
静好偷偷擦了眼角的泪:“殿下说这是她自己个儿的冤孽,要自己个儿偿还。”
想到年幼是沈月兰曾与他说过宫闱往事,又想先帝古怪的死因,他心中有些猜测。
苏敬宪的嘴唇、鼻翼噏动着,想问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有些话不能说,一旦出口就能砸死人。
苏蓉咬着唇,无声流泪:“什么冤孽要关在皇陵里半辈子不许出来?”
“我要进宫去问个明白!”她发了狠,红着眼睛,猛地推开静好,双股颤颤凭着毅力到抓住缰绳,再次翻身上马。
静好与苏敬宪大惊,苏敬宪虽是个老儒,却是精通君子六艺的,体力比成日里玩耍作乐的苏蓉强许多,几步快走,抓住缰绳。
“胡闹!”
路上想起再也看不见娘亲,苏蓉就哭,一双眼睛迎着风哭,已经又红又肿。
这会真见不到沈月兰,精气神反倒立了起来:“爹,你别拦我,我就是死,也要把我娘救出来。”
不顾苏敬宪拉着缰绳,扯着马又往京都奔去。
凭着一股血性,驱马疾行一百里余里,马匹累厥在地,也将苏蓉甩到土里。
苏敬宪与静好架着马车将晕倒在路边的苏蓉捡回去,锁在房里看管起来。
不料待午间着人去送饭,她房中已空空如也。
方出府去寻,当头撞上报信的小厮:“老爷!三姑娘闯朝会了!”
皇帝近卫多是京中贵胄家的子弟,或多或少认识苏蓉。
看一身狼狈,表情狰狞连闯两大殿,直入宣政殿,金吾卫只是呵斥,并未拔刀驱赶,哪知平日里娇滴滴的大小姐,今日将刀逼在脖子上也要闯,最后惊动了宣政殿中垂帘听政的张子奕。
“见过太后娘娘、皇上。”被羁押着送上来,苏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跪了下去,实在是浑身疼的难受。
二十多米高的穹顶之下,三人合抱的檀木擎天柱高耸,百官左右各列站着,那些传闻中的人物随着她走到殿堂之中,都向她投来目光。
“苏蓉,你可知擅闯朝会是死罪。”绫帐之后,太后一改往日的慈祥,声音肃穆不可侵犯在殿中的空气回荡。
想到此行的目的,紧张惧怕的怯懦瞬间消失无踪,昨日骑马后大腿的擦伤,浑身的酸痛也都忘记,挺直脊背苏蓉跪地高声回话:“臣女来求陛下,求陛下驳了我娘的情愿!”
殿中沉默了一瞬,这一瞬于她而言是煎熬的很长时间。
“哦?”张子奕的语气不急不缓,拖长的字音在偌大的宫殿中带着奇异的韵调“皇上处置了长公主?”
在修有花鸟图案的绫帐正前方,是皇帝的宝座,沈穆庭坐在她正前方。
“回母后,”沈穆庭略侧着身子态度恭敬“是姑姑自请的去皇陵守陵。”
张子奕诧异:“哀家怎不知?好端端的她请旨去守陵是为何?”
沈穆庭:“想是被惊着了,听闻皇姑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
先皇的死几乎成了某种禁忌,纵使新帝本人也不能在公开场合提及他的死因。
张子奕念了声佛:“她身子没好,那处也没个像样的御医,你叫她去那处不是要她死吗?”
言语间已经给新帝定了罪,张子奕接着说:“这事儿哀家做主了,王勉。”
“太后娘娘。”她的贴身内侍自身旁站出来。
“去邙山,去把长公主接回来。”
这么简单?她原以为少不了一顿板子,还得一顿嘴上功夫磨,没想到两句话就结束了,愣怔着呆了一会儿,才扣头谢恩。
苏蓉喜极而泣,语无伦次:“谢谢舅母,谢太后娘娘!”
“可怜见的,”张子奕声音悲怆慈祥,细听还有些颤音“这才是孝顺呐,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