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知道,她是在何时,发现了自个儿的这个喜好的。
“阿辛打过来了。”
“我知道。”
“他倒是有本事。”姜姮哼笑了一声。
殷凌拂过她脸颊的发:“嗯,辛砚在带兵打仗上,的确是第一流。”
“你比他呢?”
“我不如他。”
“果然如此。”姜姮顿了顿,“但在讨我欢心上,你胜于他。”
殷凌:“是吗?”
姜姮反问:“为什么不信?”
殷凌没答,明明白白清楚,她这张嘴,有着怎样甜美的滋味,又清楚,这看似完美无缺的皮囊下,是怎样的毒蝎心肠。
今日她要见他,绝不是为谈情说爱,虽然,她也鲜少与他谈情说爱。
果然,她的下一句话,就是——“你的羽林军呢?”
殷凌面上依旧平静自若:“出城了。”
“没倒向辛之聿那边吧?”
“没有。”殷凌道,“是被我派去了山中,没四五日,回不到长安城的。”
届时,长安城内,必然已是改天换地。
姜姮微微仰起脸,瞥他一眼:“什么时候有的计划?”
殷凌言简意赅:“三年前的。”
那年,她差点嫁给他,他差点娶了她,到头来,他死了全家,她心想事成。
姜姮恍然大悟,感慨:“好算计。”
他直直看着她,事到如今,心中已毫无慌乱或期待了。
他想着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殷氏满族。
他们恶贯满盈,无法无天,可他们,是他的亲人,为此,他舍弃不了他们。
“你打算杀我吗?”姜姮直白问,柔软的肌肤贴在他的手臂上,像是最娇嫩的婴儿。
殷凌答:“玄裳军最迟明早,就会攻入长安城。”
凡事改朝换代,攻城掠地的事,都不会是风平浪静的。
二人依偎着,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就相拥着,过了许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各怀心思。
“你恨我。”姜姮忽然出了声,才认识此事般,又重复道,“你恨我,宁愿要背负恶名,也要害我,害大周。”
殷凌凝视她,一时,哑口无言。
姜姮笑了笑,“应该的。你该恨我的。我就想呢,好端端的一个殷二公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看着她的笑容,殷凌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恨她。
否则,二人必然不会长长久久,甜甜蜜蜜的,待在一块的。
她是坏,坏得一塌糊涂了。
从小就坏。
但她也好,她有自己的好处。
独一无二的。
殷凌想着,凝视着,看着她那红艳艳的唇一张一合,眉眼间还是不知事的天真。
兵临城下,他的背叛,她都知道。
二人差点成了夫妻,也如年轻夫妻般,过了好几个春与秋。
殷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个动作太突然,叫她一愣,才挑起眉,若有所思看她。
“你想说什么?”姜姮问。
我带你逃吧。
殷凌差点脱口而出,但尚存一丝理智,叫他清楚看见了姜姮的结局。
再无一个结局,比祸乱朝政的祸水死在宫变中,更顺理成章。
但若是姜姮求他……求他,认错。
他一定会答应。
殷凌闭上眼。
“姜姮……对不起。”他只说出这话,苍白无力。
姜姮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胸口一阵刺痛。
殷凌睁开眼,姜姮不知何时将发上的血玉簪子摘下,此刻,一端在她手中,一端在他胸口。
姜姮慢条斯理将簪子扒出来,又离开了他的怀中,还问:“你想报仇吗?这次不用三年了,你可以拔出你的剑,然后杀了我。”
姜姮说着,握着他的手,放在了剑柄上,抬起眼,看着他。
殷凌拔出了剑
剑光一闪,他还未抬起手,姜姮就向他狠狠踢了一脚,这一脚直击心口的血窝。
殷凌喷出一口血。
姜姮嫌恶看他:“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
殷凌眸中也无再多温情。
姜姮半蹲下身,姣好的面容又恢复了娴静和天真,她轻声道:“殷凌,你害得我输了这一盘,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
殷凌满嗓子的血,已说不出话来。
“但是,你伺候我仔细,我待你,也该好一点。”
“一个痛快。”
“待你,够好了吧?”
姜姮居高临下看着他,心头的火气总算散了一些。
她又上前踢了几脚,确定殷凌死透了,哪怕有死而复生的本事,也无
可能再兴风作浪——那颗心,被她戳中,戳烂了,人没有心,怎么活?
她蹲下身,伸出手,在他身上摸索着,却未寻到羽令,没有羽令,她又要如何指挥羽林军呢?
姜姮苦恼。
可没功夫叫她烦心了。
吵闹声更近了。
想必宫中已经乱了起来。
姜姮眸光一凌,钻进一侧的屋子,却见到了另一人。
是连珠。
她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反正,姜姮没有听见一点动静的。
而从此处去,是能清清楚楚听见前头的声响的。
姜姮望了望,视线恰好落到殷凌的尸体上,又转回来,瞧向了连珠。
第124章 歪路可辛之聿,非要清清楚楚地走条歪……
“你看见了。”姜姮呢喃般道,发早就乱了,厚厚软软的一层披在脖颈后,又有几率稍短的落在眼前,稍稍遮掩住了眼眸。
那眸光,是幽且亮的。
连珠:“嗯。”
眸子也跟着飘了,飘到殷凌的尸体上去,未停留多久,因姜姮又唤了她。
“连珠,帮我梳一下发吧。”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请求,放在此刻,也显突兀。
但连珠还是答应:“好。”
姜姮率先坐下,连珠就站在身后。
精美的铜镜中,二人的面庞,一前一后,被一个完整的圆包住,像是影和身的距离。
“连珠,阿嬷还好吗?”姜姮口中的阿嬷,是她的乳母,连珠的亲母。
养恩不比生恩小,大周皇室有惯例,要敬重乳母。
那位老夫人,因养育昭华公主有功,被封为了县主,如今安居在南方那个富裕的小郡县中,还有食邑供奉,过着很潇洒肆意的小日子。
连珠手持玉篦,声是一如既往的平缓温柔:“人上了年纪,哪有好不好呢?只是一日又一日活着,不过,前些日子还来了书信,说要来长安城见你呢。”
“阿嬷想见我?”姜姮的目光往上挪了一分,只一分,便是从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面庞上,挪至了另外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庞上,“那就叫她来吧,我也想阿嬷了。”
连珠应:“好。等过了这些时日吧。”
连珠手巧,不一会,就为姜姮理好了发,该是用什么东西装饰整理一下的。
她看向了那血玉簪子,手伸向了一旁。
姜姮跟着瞥来一眼,也看到那上头的血,已不是刚拔出来时的湿漉了,血迹归拢,分开又流向簪头,大树枝桠似的几条。
姜姮吩咐:“就用它。”
连珠一顿,“好。”
手又换了方向,她动作稳稳当当,绝不会拉扯到姜姮春日野草似的发,柔荑美好,一束一挽中,有清香隐约。
是天然的幽兰体香,连珠是个不爱弄粉黛的性子。
“不用它了,今日不挽发。”姜姮又道。
连珠轻轻抬起眼,又是,“嗯。”
姜姮觉得有意思。
一个“嗯”,一声“好”,姜姮是鲜少听见她说一个“不好”或“不行”的。
平日听惯了的话,放到今日,她不得不重新思量。
思量,连珠对她的忠心有几分。
姜姮忽问:“连珠,你愿回去吗?”
连珠疑惑似的,也问:“殿下?”
“算了……”
“嗯。”
“连珠……”
“殿下。”
姜姮几次欲言又止。
连珠怜惜的,再次抚摸她的发。
这个举动,叫姜姮想起了一些什么,她垂下眼眸,说了一个整话,“连珠,你愿意回去吗?回阿嬷身边去,那儿,我没去过,听说是个不错的地,夏天不太热,冬天不太冷,你过去了,陪着阿嬷,也帮我护着小太子。”
长长的一大句话,最后一小句,才是重中之重。
姜姮狠狠咬唇。
一场宫变,是不得不了,殷凌的叛心也实实在在打乱了姜姮的一番的筹划。
可这不代表,她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刻。
姜姮咬破了唇,用一丝混着血味的痛,叫自己清醒一些。
腥臭味,是顾不上,也习以为常的,外头那个殷凌早是臭烘烘的一块死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