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又顾及着身份尊卑之别,只好恨恨别过脸去。
姜姮翘着嘴,像是在强压得意。
“够了。”
皇帝简单一声,压住了满殿动乱。
他抬起眼,扫视一圈,各处宫女、闹事太监接连跪下。
殷皇后起身离座,沉稳行礼:“陛下恕罪。”
皇帝向她望去沉沉一眼,随之三言两语,就将今日这遭乱事定了结局:“太子年幼,受奸佞挑唆,遂待太子痊愈后,建章殿内宫侍一应仗杀。”
“章氏,杖毙。”
朝阳殿真的静下来了。
全然的静。
唯独陆喜面不改色上前,应声:“是。”
皇帝离去后,姜姮也懒得继续待在朝阳殿
两排长生殿宫人跟在她身后,一道浩浩汤汤地离了此处。
那层层背
影,只是平常姿态,不像胜者,也无得意。
朝阳殿内,已清静了。
殷皇后面上透着几乎透明的白,她闭上了眼,像是倦极。
宫人扶她坐回位上,又捧来了温热的甜水,她浅浅抿了一口后,才勉强恢复了血色。
有宫人忍不住道:“陛下还真是宠昭华公主,这样大的事,也能为她轻轻放下,相反是太子……明明是太子,怎就不得陛下喜爱呢?分明二人都是先前那位的子女。”
殷皇后淡淡斥责:“莫要多嘴。”
过了一会后,又有几人上前询问:“娘娘,那小太监该如何处置。”
皇上并未提到那“惹事生非”的小太监,此刻他就被关在朝阳殿后边,等候发落。
殷皇后抬眼,眸间深深浅浅,又归于了平静:“让他自己选个体面吧。”
姜姮走到一处夹道上,停下了步子,让宫人们自行回长生殿。
接着,跟了一路的辛之聿缓缓走出从一旁出来。
他还是那一身月牙白的衣,行走之间,身前玉组会无章乱晃。
这样随姓无礼的走姿,令娘绝对是看不过去的,她为人板正,最是反感这些宛若未开化般的粗野武人。
怎么就同意,带他一起出长生殿了呢?
姜姮抬眼,还是不解。
辛之聿已停在她面前:“殿下,该听我自辩的。”
与此同时,他先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是防止着,那有可能突如其来的一巴掌。
姜姮挑眉看他,歪头一笑:“好呀,听你一辩。”
她顺势反客为主,与他相牵手。
辛之聿并不是能言善辩者,但胜在不多言,抓重点,简明扼要就能讲清来龙去脉。
这次,不是孔令娘带辛之聿出长生殿。
而是辛之聿带她闯入朝阳殿。
自姜姮出宫为纪太后“寻医问药”后,孔令娘便向皇帝请旨,去照看阿蛮饮食起居,督促其读书温习。
因此,当还被禁足的阿蛮被传唤离去,又久久未归时,她起了疑心。
直到离开建章殿,见宫中禁卫戒备,人人不得随意出入了,令娘便笃定,是有意外。
她借口去向姜姮请安,才得以通行。
但入长生殿易,出长生殿难。
孔令娘又被困在了长生殿内。
是辛之聿狐假虎威,装出一副奸佞宠儿做派,又拔剑架在宫卫脖子上,才将令娘送到了朝阳殿。
“这些话,句句属实,都是令姑所言。殿下不信我,也该信她。”辛之聿道。
姜姮听着,将十指缓缓压入他指尖,是十指相扣,又笑:“她的话,我不全信。但你的话,本宫愿信一次。”
辛之聿盯了她片刻,似乎在思索这话的真假,但很快就放弃。
“令姑急忙赶来,是为作证,哪里知道殿下运筹帷幄。”
“何来运筹帷幄?本宫都要被吓死了,若阿蛮真做了混账事,父皇会打死他的。”
姜姮在“死”字上,着重落音,语气含三分半真半假的后怕。
“殿下煽风点火的本事不小。”
“破罐子破摔而已,不过,你近日引经据典的本事渐强,看来人还是得多读书呢。”
“殿下认为,那几人中,谁真心谁假意?”
姜姮笑:“人皆藏私。”
辛之聿貌似问得恭敬,实际却藏着几分咄咄逼人。
是习惯了在战场上,决胜于千里之外,忘了在这深宫中,毕露的锋芒存不久。
但姜姮想了想,见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实在迷人,便纵着他问,只或认真或随意地答。
又几问几答后。
辛之聿还是同样口吻:“殿下以为,今日事,是谁谋划?”
他问得真诚。
却不料,姜姮岔开了话头:“你想为本宫,出谋划策?”
答非所问,却一语道破了他的半腹心肠。
“不可吗?”辛之聿望了她许久,坦诚而问。
瞧着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姜姮笑出声,“自然可以,你愿为本宫花心思,再好不过。”
尾调上扬,又娇又俏。
这一句话,就将他的所有动机,打成了献媚于上。
如同后宫嫔妃对帝王。
如同军中下属对将领。
唯独不是,平起平坐的二人。
辛之聿冷静地指出了她话中歧义所在。
姜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很亲昵,很宠爱的动作。
“天下夫妻之间,所谓举案齐眉,也不过是一方自在进退,一方忍让包容,说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西风压倒东方。”
“本宫身份尊贵,阿辛又懂事听话,既然如此,我压你一头,又有何妨?”
“天下的歪理,到了殿下的口中,都该成了谏世的箴言了。”辛之聿应答。
姜姮笑得干净,“只要你听了,信了,照做了,管他是歪理还是箴言,都是良言。”
第30章 罪奴我的人
皇帝下了狠手,阿蛮此次的确遭了大罪。
他赤.裸着上半身趴在榻上,五道血淋淋的鞭痕布在单薄的后背上,暴露在空气中,又因四肢都无力,只能由着太医洒上了已调制好的药粉。
雪白药粉一落到血色的伤口处后,阿蛮叫骂了一声:“你个狗东西,是想疼死我!”
这消炎症、止疼痛的药粉必然会刺痛伤口。
太医踟蹰。
其余伺候宫人亦不敢相劝。
“看来父皇打得不够重,叫你还有闲扯的心思。”姜姮施施然走入这一处后殿,自然而然接过了太医手中的瓷瓶。
“阿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瞧我。”阿蛮一双眼在瞬间被点亮,他下意识要起身,却被姜姮轻轻压了回去。
“老实点。”姜姮道。
阿蛮“噢”了一声,只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瞧,目光眷恋。
可忽而,他注意到了余光中,那抹格格不入的月牙白。
一双眼随之变得尖锐而挑剔。
“那是谁?这长生殿,是你能来的地方?”
辛之聿倚在门上。
身上衣服的料子,虽是简单月牙白,但暗藏金线珠光和羽翼白翎。这不是寻常人家配得上的料子,就连宫中,也鲜少有人如此会讲究。
只他神情自若,仿佛毫不在意,这衣着打扮是否合体规矩,也不在乎,是当朝储君对他怒目而视,贵在自若。
反倒显得姜钺,成了无理取闹的孩子,虽说,他本就年幼,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少年。
“你见过的,我的人。”姜姮回答。
阿蛮一愣一惊一蹙眉:“是那个罪奴?”
罪奴,辛之聿这个身份,的确还未改变。
姜姮点了点头。
“一个罪奴,有何颜面跟在阿姐身边?”阿蛮刻意针对辛之聿,想让他知难而退,别在这碍眼。
却听姜姮直言:“因为我喜欢。”
阿蛮又气又心急,“阿姐!”
“别动。”姜姮手持瓷瓶,一股脑将药粉倒下,洒到了伤口上,还有意抖着手,想让药上匀些。
阿蛮小声嘶痛,不敢多言,只用那一双水润黝黑的眸子,巴巴地望着她,
等瓷瓶空了,姜姮顿了顿。
只见药粉一侧厚一侧薄,像是一道被抹开的水渍。
她起身,让太医上前补救。
本想做次慈姐,但不成,就作罢。
姜姮知难而退,见好就收,行事很有分寸。
趁着太医再次抹药的时刻,她往外望了几眼,却未见到辛之聿。
许是她寻人的姿势太明显。
阿蛮见状便嚷:“真是胆大包天,阿姐你都还未发话呢,他就能自顾自走开了,简直无法无天。”
用了许多词。
可惜太子太师不在,否则该夸他。
姜姮不理他,往外走去几步,问留在门口的宫人:“阿辛呢?”
“回殿下,他回偏殿了。”
这般老实?
姜姮惊讶,又往偏殿的方向,张望了好几眼。
依旧没见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