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裹挟着一身腥风血雨赶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清嘉对着自己的枪口。
她身上的皮质斗篷沾了灰，露出来的半张脸惨淡惊慌，手指关节青紫发颤，枪口直直对着自己咽喉。
霍承看见这一幕，脑子里一根弦忽然崩了。
清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忽然上不来气，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狂风打在她手腕上。
她手里的枪支从楼上跌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清嘉忽然转头，对上了霍承冰冷的翡翠色眼睛。
霍承一贯都是冰冷且锐利的模样，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刀刃平等对准每一个人。
那双漂亮的翡翠色眼睛没有中和他身上强烈浓厚的侵略气息，反而给他添了几分非人感。
清嘉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些。
霍承在她面前都是收敛过的样子，除了第一次见面，霍承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现在的霍承勾起了清嘉久*远记忆中的恐惧。
叶迁扶着林风扬，眼见狂风四起，沙海基地剩下的两个人当成毙命。
粘稠血液化为雾气在空气中飘散，再缓缓落地。
下面是一片血红。
清嘉目睹了一切。
霍承压抑着怒气，勉强压下戾气对她说：“清嘉，下来。”
清嘉下意识害怕，霍承现在的眼神实在是吓人。
但她信任霍承，她潜意识觉得霍承不会伤害她。
清嘉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霍承没有光站着等她，他捡起了清嘉掉下来的那把枪。
现在比清嘉用枪指着自己的时候还要安静。
这栋废弃建筑附近被强风环绕，胆敢靠近的人全都被驱逐离开。
叶迁和林风扬很是默契地保持安静，连治疗伤口的动静都不敢发出。
霍承现在的情绪非常不好。
他处在爆发的临界点，能决定他接下来情绪的人，只有清嘉。
“清嘉，你为什么要拿枪口对着自己？”霍承摆弄着曾经属于清嘉的手枪。
这把枪是他专门给清嘉定制的，更小巧，杀伤力更低。
他想过清嘉以后可能会拿着这把枪杀人，那应该是在他的保护之下，清嘉毫无后顾之忧地对着别人开枪。
他从未想过，清嘉会用这把枪对着自己。
怎么会有人手握武器却对准自己呢？
她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身上珍贵的是沙海明珠这个身份，而不是自己那条离了人照顾就无法生存的命？
清嘉不想说，出于一些见不得人的私心，她不希望霍承知道她是一个怯懦且无能的人。
……虽然霍承可能早就知道了。
她垂着头，不敢看向霍承。
她知道自己无能又优柔寡断，叶迁和林风扬受伤是因为她，霍承的愤怒也是因为她。
要是她敢果断开枪，事情根本不会发展成这样。
但是她不能。
她下不去手。
“清嘉，说话。”霍承走到清嘉面前。
他手指修长，上面带着经年累月厮杀残留的痕迹，那把需要清嘉双手紧握才能拿稳的手枪被他单手握住，黑沉的金属制品在他修长的手指下竟然显得脆弱。
清嘉垂着头，一动不动。
霍承另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脸上，强硬托起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
“不想说是吗？那我说。”
“我给你手枪，教你射击，最开始只是想让你学会自保，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杀异种杀人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去做，你做不来。”
“我想过你拿着手枪无法自保，想过你也许能举枪杀人，但是清嘉，我从未见过有人会把枪口对准自己。”
“你是整个末日的头一遭，这个头一遭的罕见程度比得上你沙海明珠的名头。”
霍承手上用力，那把小巧精致的枪在他手里扭曲成一团废铁。
清嘉忽然意识到，事情貌似比她想象中的要大。
霍承第一次那么生气。
还是因为她。
“霍承……”清嘉喊他。
霍承熟悉她的声线，她只要是被吓到了，声音都是又轻又抖的，仿佛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他的手还卡在清嘉的脸上，清嘉实在是没见过什么风霜，她脸上的皮肤嫩得像是初生婴儿，而霍承的手上却满是老茧。
对比鲜明，又莫名残酷。
霍承没有回应她。
“霍承……”
“对不起……”
清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对上霍承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神，莫名想流泪。
霍承现在的神情让她感到陌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越来越颤抖。
她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清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她知道霍承在生气，气她用枪口对着自己。从来一次清嘉也不会对沙海基地的人开枪，但她想救叶迁和林风扬就只能把枪口对着自己。
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她只是看见霍承生气了所以道歉。
霍承很生气，不是生气其他的，是生气她用枪对着自己。
他也能看出来清嘉的态度，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选择，但是现在，她一遍又一遍的朝着霍承说对不起。
她落下的泪珠滚烫，打在霍承的手上，给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涂了层水润的光泽。
“清嘉。”霍承叹息。
“你不该跟我道歉，你压根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伸手抹掉了清嘉脸上的泪痕。
清嘉刚开始还压抑着哽咽声，在察觉到霍承语气放软之后，各种情绪倾泻而下，哭声压抑不住往外发出。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凄惨。
像是受尽了委屈。
霍承心想，或许他不该那么难为清嘉。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她必须意识到，她今天做了什么蠢事。
清嘉一定要长个记性，她必须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叶迁和林风扬这时才感受到空气里无形的压力被撤走。
他俩长舒一口气，对视苦笑。
等到清嘉情绪冷静下来，霍承给她整理好了歪歪扭扭的斗篷。
“我们先回去，回去之后我们慢慢说，好吗？”霍承看着清嘉，语气柔和。
清嘉闷闷点头。
等霍承撤掉外面环绕的劲风之后，看见的是站在外面等待已久的斗笠人。
他看见霍承等人，很是自来熟地招呼起来：“霍兄弟，你终于出来了！诶，小清嘉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通红的，别染病了。”
清嘉吸了吸鼻子，现在她呼吸还带着稀碎的哭腔。
“有什么事？”
斗笠人笑着说：“这不是我们遭了绿蝗虫吗？虽然不知道那群虫子为什么不下来攻击人，但它们立在头顶上实在是让人睡不着觉。”
他刚说完，就看见绿蝗虫乌泱泱地飞走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对着霍承说：“现在没事了，霍兄弟不如来我们商会驻扎地看看？我们商会有不少年轻小女孩，你带小清嘉过去，她还能认识两个朋友。”
霍承不想去，但现在就带着清嘉回去，他不见得能控制情绪。
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对清嘉说重话。
斗笠人好说歹说，最终把霍承说动了，主要是霍承不答应他会没完没了的缠着霍承。
他答应去驻地，带着清嘉去的。
林风扬和叶迁两个挨了一顿毒打的伤患互相扶持着回去了。
一路上斗笠人绞尽脑汁地跟霍承搭话，霍承全程爱答不理。
那个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看着半点精气神没有，一路扯着霍承衣袖，埋头就是走。
她露出来的手指上还青青紫紫的，像是遭了什么虐待。
斗笠人实在没什么爱好，他人生爱好就是喜欢吃点瓜，眼前这两个人满脸故事但都不吱声，憋得他实在难受。
他忍不住作死：“霍兄弟，你这是对小清嘉干了啥事啊，今早上还是个精神姑娘，现在跟晒焉了似的。”
“你一个大男的跟小姑娘计较啥啊？我还没问你们关系呢，要不是光看眼睛就看得出来你俩不像，我都怀疑你们是兄妹关系，你看小清嘉看得跟什么一样。”
“小清嘉你也是，霍兄弟一看就是个话少的，他有什么想法全在脑子里憋着，你要学着看他点脸色……”
霍承听得烦躁。
“说够了吗？”他问斗笠人。
斗笠人啧了一声，虽说不满，但还是安静了。
他带着霍承走到了商队驻扎地，整个聚集地的最核心区域。
“之前一直没介绍，我估计你也猜到了，我们商队是回雁商队，常年在北方基地和余林基地之间运送货物，偶尔也会跑一跑其他基地，但是不多。”
“这次是我们被人泼了瓢天大的脏水，本来是想抓出背后搞事情的虫子，谁知道虫子还没抓出来，反倒发现自己家被老鼠啃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