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说的这些?”
“不用谁跟我说,以前我就知道的。”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叶裴修说,“家里就培养了我这么一个,不用我他们能用谁?”
这话说的太轻飘飘,内里真相远比这凶残险恶。然而,他不想让她多想。
“可是,我亲眼见过你额头上的伤,你一直都没告诉我,”夏清晚眼眶红了,一想到他那个伤口,就又急又疼,甚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是你爷爷打的吗?”
“老爷子是气得丢东西,手抖,误伤了我。他养我那么大,我把他气得发病,也确实是我该受的。”
叶裴修道,“那时候境况确实很被动,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能贸然行事。”
“但是,我给过你的承诺没有假。”
“而现在,情况没有那么糟了。”
叶裴修说着说着也站起身。
空间窄,这样双双站着,几乎把客厅的空地全部占满了。
他绕到她面前,一手插兜,放低了声线,“……清晚。”
夏清晚没看他,想往后躲开一点,可是没有空间,左转右转都在他一臂之间。
他轻轻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了些,又低低唤了她一声,“清晚。”
离得好近。
高大的身体围困住她,他的温度几乎侵到她身上来。
她呼吸有点乱,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如果我说,自从遇见你,我的生活就不再只是一场苦修,煮酒烹茶、笑骂斗嘴、甜言蜜语、耳鬓厮磨……和你在一起,一切俗事都有滋有味活色生香。”
“如果我说,我没有片刻忘记你,三年了,我的心,和当初一样,清澈干净。”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三年里每一件事讲给你听。”
叶裴修低低缓缓,讲情话诉衷肠,“……听完这些,你愿不愿意改掉方才所说的‘非常知足了’,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没够。”
夏清晚只觉视线模糊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这男人很难办,为什么这时候了,还要对她讲这样的肺腑之语。像当初在叶园,情不自禁的一吻之后,他认认真真讲给她的告白。
可是,她可以吗?可以这么轻易地又得到他吗?她不敢。
就像曾经因捡到无价之宝不上交而被惩罚过,这一次,她不敢再要了。
叶裴修抬手顺了顺她鬓边散下的乌发,“不要着急回答我,仔细想一想,好不好?”
她点点头。
“今天吃了你的饭,改天,能不能让我回请你一次?”
她还是点头。
-
七月下旬,夏清晚跟随当地的旅行团开启Safari之旅。
先前往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再到塞伦盖蒂国家公园,末了,抵达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乞力马扎罗山。
七月底,跟随向导,乘车颠簸了数个小时,几乎头晕目眩的夏清晚,人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壮观的角马渡河。
在非洲一眼望不到边的壮阔大草原上,刺目的烈日之下,角马群逐渐聚集,乌压压一片,像压城的黑云。
角马群扬起漫天尘土,浩浩荡荡。
眼望着第一匹角马跳入马拉河中,紧跟着第二匹,呼啦啦倒豆子似的,全部往河里跳。
泥土的味道、野兽的味道、草木的清香……
各种丰富的气味交织,一个野性的浩荡的非洲,肆意昂扬的生命力几乎能吞没人的所有感官。
等在水里的鳄鱼突然猛地窜出,撕扯着一头角马的颈部,拖入水中。
周围响起其他游客的惊呼。
生命的厮杀搏斗,生存的本能渴望,这一切如此鲜活,鲜活到近乎残忍。
夏清晚抬手擦眼泪。
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是自然与自然的拼杀。
只要活着,就要搏斗。
在安博塞利国家公园。
遥远辽阔的草原无限延伸,远处,乞力马扎罗山半山腰云雾缭绕,草原上偶尔点缀着零星的树木。
等到日落时分,昏黄温柔的晚霞围拢大地,庞大的象群悠悠然漫步走过,背后是巍然屹立的乞力马扎罗山。
那幅壮美的剪影,如此温柔如此博大,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面朝晚霞,余光里,是象群脚边甩着鼻子撒欢儿跳动的小象,前头的母象停下脚步,用鼻子轻拱一拱它的身侧。
大象家族渐渐走远了,走向水草更新鲜更丰茂之处。
夏清晚这一瞬突然领悟:看遍风景,并不是为了逃离俗世。
要怀揣着乞力马扎罗山下日落般的诗意,一头扎入俗世中,去搏斗去拼杀,刀光剑影也可以是诗情画意。
有时候,坦诚自己的欲望并承担它带来的后果,并不是贪心,而是勇敢。
她想要再勇敢一次。
不单是为叶裴修,而是为她与他曾经拥有过的,活色生香的俗世生活。
第68章
夏清晚结束旅行回到内罗毕时,叶裴修已经因公务飞回国内。
王敬梓约她吃饭。
两个人在露台餐厅相对而坐,促膝长谈。
从王敬梓口中,夏清晚得知,叶裴修调任回上京之后已经升任集团董事长,日常公务更加繁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劳神累心。
见她面露担忧,王敬梓又补充道,“不过,要往上升,哪儿能不经历一些磋磨呢。这已经算是很顺利的了。”
夏清晚点点头,“……那就好。”
“倒是你,这些年没有音讯,过得怎么样?”
王敬梓给她添了杯水,道。
“我一直都挺好的。”
夏清晚似是还没从对叶裴修公务繁忙的想象中脱身,眉眼间有几分心不在焉。
“很顺利么?”
“……算是吧,有遇到过一些难题,不过很快都解决了。”
“那就好。”
王敬梓道,“学术圈子水很深,派系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你多跑几趟就能解决的,要及时求助,多跟赵教授说一说,他应该帮你,也会帮你。”
“……好。”
此后沉默片刻。
夏清晚察觉王敬梓的欲言又止,猜测说,“你是想问美珠的事吗?”
王敬梓顿了一下,“……不用问,她的动态,我在朋友圈都能看到。”
裴美珠在英国读硕,朋友圈里日常就是赶due,赶派对,逛街购物,趁着假期到处旅行。看起来是繁忙而充实的生活。
只不过,以前她很爱发自拍,去英国这一年倒几乎没发过了。甚至,美甲也没发过了,是现在不喜欢做指甲了吗?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
不好张口。
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
那一晚,睡前,夏清晚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读研之后,跟着赵教授和各类学术界大佬来往,她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更高圈层内的波谲云诡。
虽说是夏家的后代,到底是没落了,以前只能在外缘打转,现如今摸到一点边,时不时有种立于悬崖边的目眩之感。
联想到王敬梓对她讲述的叶裴修的处境,虽说言辞模糊不甚详细,但,她却能隐约体会到他看待世界的视角了。
以往,她爱他心疼他,能知道他的种种不得已,而眼下,那种理解像是更深了一层,站在他的角度,体会他的运筹谋划,体会他的思虑经营,像与他并肩看世界一样。
这样想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由更加觉得他难得。
日常面对那样的机关算尽蝇营狗苟,深深地身处其中,却不浮躁,依旧沉稳务实,心里保留着一隅清雅的天地。
是所谓饱经世故,仍然清澈干净。
如此思量了一夜,恨不能马上见到他。
仔细望一望他的脸。
-
八月中旬,叶裴修返回内罗毕。
当晚开过会,他和客人约在酒店二层咖啡馆谈事情。
夏清晚这几日晚上都在咖啡馆看书,听到一阵低低的交谈声近了,抬起头,就见西装革履的叶裴修走在中间,身旁围了几个人,正对他殷切地说着什么。
叶裴修半垂眸听着,不经意间抬眼与她视线对上。
她笑了笑。
他们那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在一处宽大的双沙发座位落了座。
夏清晚的余光里,隔着宽敞的通道走廊,沙发边,是他铮亮的黑色牛津皮鞋和西裤裤脚,同色系的袜子包裹着清瘦修长的脚踝。
不知道,他的穿衣品味是否有改变?
正怔怔地想着,她抬起眼,就撞入他的目光。
叶裴修敲了敲掌心的手机示意。
她反应过来,拿过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
「叶先生:等我。」
这些年,换了几部手机,聊天记录却一直保存着,上一条消息是四年前,他开完会,来夏家老宅接她去京郊泡温泉时发的一条:
「我开完会了,现在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