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飞快地瞥了眼八风不动的苏昭辞,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悲愤道:“他到底是什么妖怪?他一个不是卜修的,棋下这么好合适吗?卜修占问天机那点技艺,我最讨厌下棋!还得装会下棋出去骗别人,不丢我师父面子,我容易吗?”
谢言星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棋盘,落在苏昭辞脸上:“小师叔有何贵干?”
苏昭辞指尖一顿,放下茶盏,白瓷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宗门大比,言星师侄技惊四座。”他声音清冽如旧,“上一次……是我误会。今日既来道贺,也为前事致歉。”
谢言星眉梢都没动一下,歪了歪脑袋,眼睛里是纯粹的疑惑:“哦,知道了,不必恭喜。道歉嘛——”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勾起一个毫无诚意的弧度:“也不收。还有事?”
苏昭辞沉默了,薄氅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从前谢言星说话不会那么……哽人。
见他无言,谢言星翻了个白眼,一把拽起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的湛含巧:“走了!杵着儿等着继续和他下棋吗?”
没走两步,就听到擂台边没散去的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谢言星转过头,未待她看清发生看了什么,惊叫的人群已解答了疑惑。
“是袁奕!他晕倒了!”
“快!快喊药修!”
“找药修的灵石谁垫?他师父人呢?”
“鬼知道啊!刚才不还一大群吗?”
人群哄然散开,让开中心一片狼藉的空地。袁奕面朝下瘫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方才还操控飞剑、气势迫人的身影,此刻像被抽空了生机。
围着的修士议论声不止,但没有人真的上前,顶多拿着玄音圭喊流光峰的熟人找人。
湛含巧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抓紧了谢言星的胳膊:“老天,这不像装的啊!”
谢言星没说话,只是盯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方才在擂台上对决的快意如潮水般褪去,反而是疑惑越来越浓。
袁奕增速异常的修为,先前指手画脚如今却腆着脸簇拥的师兄,从头至尾没有表情的漠然对决……
多少也算藏书阁的饭桌之交,虽然袁奕沉默、一根筋,彻头彻尾算个呆子。
但在擂台上不收手,连质问都不回答这种事情,不像他本心。
谢言星深感自己上次被明真的伤急昏了头脑,此刻细细回忆,才发觉处处不对劲。
她快步走上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将袁奕翻了个身。
触手一片冰凉,袁奕脸上毫无血色,唇边溢出一道血,格外刺目。
谢言星伸手试了试鼻息,微弱但还有。她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到底不通医术,正在谢言星转头想问湛含巧有没有回春峰的熟人的时候。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对面前的情景早有预料,非常的平静。
“他师长门下有这样的惯例,修为天赋好的,用咒术控制情志,心神尽付剑道,修为可以一日千里。”
是苏昭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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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万字啦(叉腰)
第20章 宗门大比(六)
咒术控制情志……
谢言星脑海中闪过此次宗门大比重遇后袁奕始终面无表情的脸。
他下手时的狠绝,被质问时的漠然,以及即使灵气回震、也像是没有感知到反噬一样迅速站起的姿态。
一直蒙在眼前的一层白纱轰然落下。
原来是这样。
为了速成一柄剑,把活生生的人抹去神智思绪,炼作无心无情的傀儡。
她闭了闭眼睛,手按在地面上想要借力站起,却又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手腕。
苏昭辞声音依旧很平静:“东澜仙宗就是这样的,为了目的,不计一切。我以为你是因为知道……”
他中止了话语,笑了笑,向前半步,蹲在谢言星身边,那只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微微用力,阻止她起身的动作:“寻他师门无用,他们眼里只有炼成的剑,从无解开的念头。”
他目光落在袁奕此刻毫无生气的脸上:“如今他师门也放弃了,你如果不想管他,运气好些,神魂坚韧些,熬一熬,或许也能好。”
或许。
谢言星不敢深想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她偏头看向苏昭辞,目光灼灼:“如果我想救他呢?”
“他……先前去藏书阁的时候有些交情。”她顿了顿,声音却是坚定的,“算半个朋友。”
苏昭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谢言星,眸底似有微澜掠过,最终只化作一个简单的字:“好。”
说完,他转回头凝视躺在地上的袁奕,不再言语。
谢言星正要追问,却见他眸色骤然一深,面上的血色却一点一点褪去。
那张本就绮丽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精致的玉雕,更衬得眉目浓墨重彩。
若只是远观,看他仪态,与平日并无差别。
唯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微微急促的、极力压抑的呼吸,能看出此刻他承受的巨大负荷。
谢言星心头一紧,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手下意识地蜷紧,又本能地抬起,想探探他的额头。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言星。”手还在半空中,苏昭辞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动作。
他声音轻飘飘的,明显气力不济,但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速:“掐破魔诀,对,最基础的那个。点他右眼下三寸、左肋第二节、右手掌心和头顶百会穴,要快!”
虽然不解,但手指比思绪更快。苏昭辞刚报出位置的同时,谢言星指尖以及凝聚起一点灵光,迅捷如风,掐诀点向那几个位置。
指尖落下,尽管肉眼什么也看不出,但冥冥中可以感觉到,袁奕身上那股凝滞的气息似乎松动了些,面色虽仍苍白,但不再透着死灰。
未待谢言星松一口气,身侧,一股带着淡香的重量忽然靠了过来。
苏昭辞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谢言星身上。
谢言星身体瞬间僵硬,隔着衣服,没有触碰到体温,但苏昭辞微促的气息仍在她颈侧,宣告着存在感。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立刻抬手把他推开。
苏昭辞声音低哑微弱,几乎是贴着她耳畔响起:“言星,我实在没有半分力气了。”
他侧过头,乌黑的长发垂落,掩住他此刻的神情:“看在我方才,勉强也算帮了点小忙
的份上,能否借我支一支?”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力掩饰却仍能听出的苦涩笑意:“你也知道的,我这个小师叔……总得在人前,装得像模像样一点。就借我点力气,别教旁人瞧见我这狼狈相,可以吗?”
这小心翼翼的请求,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谢言星心上。
谢言星抬起的手在空中僵硬地停留了一瞬,看着他被长发遮掩,脆弱的似乎一触即碎的侧影,最终还是缓缓放了下来,默许苏昭辞靠着。
只是身体依旧不自在。
为了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谢言星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面前气息平和下来但仍未有醒转迹象的袁奕:“这样,就算解咒了吗?他日后醒转,神智就会恢复如常?”
“咒解了一半。”苏昭辞说完,却迟迟没接着说另一半要如何做。他笼在薄氅中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敲着。
这时,面前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住,周遭的喧嚣似乎也随之静了一瞬。
谢言星抬头,看见楚云澈在几步外的位置停步,保持了一个既显尊重又不失疏离的距离。
他今日身着的是一身云锦裁成的雪白袍服,阳光流转在纹饰的阵纹上,流淌着柔光,衬得他整个人如玉山上飘下来的一缕云。
这份清贵雅致,与擂台的狼藉、袁奕的昏迷、以及人群残留的躁动混乱,格格不入。
他的赛程在明日,今日本可以不用来,即使要看对决也早已结束了。
此刻过来,是什么意思?
楚云澈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谢言星身上,声音清越悦耳:“谢姑娘方才一战,精彩绝伦。本想赛后即刻道贺,奈何场面纷杂,寻到姑娘晚了些。”
谢言星心中疑惑未消,正欲开口,却感觉到倚着自己的小师叔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
即使半蹲在地,大半重量仍需依赖谢言星支撑,此刻望向苏昭辞,他面上竟又维持住了那轮明月般的清冷从容。
若非谢言星就在旁边,将他过分苍白的面色看的清晰,只怕也察觉不出此人强撑。
谢言星心头的不解又叠了一层,但眼下无暇细究。
她转会视线,抬眼望向楚云澈:“恭喜的话不必说,若阁下无事,还请让让,我此刻有事。”
“是为了这位道友?”楚云澈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袁奕,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真诚的不解,“束魂咒,于多数修士而言都算很实用的方法。心无旁骛,方可修为一日千里,若是解咒,增长的修为可能会反噬,损伤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