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定位锥稳定地亮着金光,那是苏昭辞的仙魔眼指引;天机再未被遮蔽,那是湛含巧燃血所示的卦象在支撑;身后再无追兵,那是晏风吟的剑再死战;胸口的兔子挂件里,是明真沉睡却平稳的呼吸。
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清出的洞口周围,魔气已蠢蠢欲动,想要弥合。
谢言星深吸一口气,握紧锅铲,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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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灵感来源于剥水煮蛋壳。
第71章 魔气源头
在踏入洞中前,谢言星曾预想过无数次,魔气源头会是如何模样。
或许是扭曲蠕动的肉瘤,或许是无数魂魄尖啸。
但真正步入洞中,想象过的所有诡谲可怖之物都没有出现,只有一片极致的死寂与黑暗,仿佛连光与声音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黑暗的中央,是一方小小的黑色深潭。
潭水浓稠,色泽如墨,几乎无以称之为水。
但偏偏是潭中央的水面上,一朵纯白无暇的莲花正静静绽放。
那白色没有一丝一毫污垢,与那漆黑的魔潭格格不入。莲花的花瓣已经舒展到极致,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的更开。
花瓣尖,抵着笼罩着白莲的透明光罩。
光罩上,此刻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再也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碎裂。
在那所有裂纹蔓延交汇的中心,一只“手”,正按在那里。
那并非血肉之手,而是由更深的黑暗凝聚而成的人形轮廓,五指修长,按压着光罩,催动着裂纹蔓延、光罩崩毁。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言星的到来,“手”的主人停住了动作,缓缓回过头。
没有五官,没有性别特征,只是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影。
可就在它“回眸”的刹那,谢言星清晰地感知到了“注视”。
那不知源于何处的目光如同审视,看穿肉身,直抵神魂深处,一切都被暴露在目光之下,谢言星不寒而栗。
一道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杂音重叠而成的韵律,直接在谢言星识海响起。
那种韵律并非谢言星知晓的任何语言,但在响起的刹那,她如同本能地理解了其中涵义。
它在说——
“你不是也痛恨、不解、愤怒吗?”
“为什么要来这里,杀死我?”
那韵律在谢言星脑中回荡,几乎是同时,谢言星眼前的景象被无数轮替的光影取代。
寒天峰,问道台前。剑尊面色无波,剑光一闪,谢言星无力倒地。后颈处,一枚莹润的白骨被生生剜出,落入剑尊掌心。被寒光冻住的伤口隔了许久才涌出鲜血,染红了寒天峰洁白的雪,又被新的一层雪彻底掩埋。
百工峰,炼器室内。明真被狠狠推搡在灼热的炉壁上,推她的人面容模糊,言辞激烈。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小姑娘头越垂越低,脊背完全塌下,缩成一小团。在旁人又是一声厉喝后,她身形变得透明、消散,屋中只剩下一尊神光溢溢的炼器炉。
议事会,宗门大阵。苏昭辞跪坐于地,双手被紧紧缚住,手腕处数不清第几道伤口正在汩汩流出鲜血,渗入地面上繁复的阵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已完全合上了,凡人之躯哪里顶的住如此消耗精血,早已油尽灯枯。但在他即将昏死时,总有一道灵光强行注入他身体,不让他倒下,求死不能。阵法之外的舆图上,无数标示着魔气的黑点流动。
那个玄奥的韵律带着一丝蛊惑,再次在谢言星脑海中响起。
“你不是也早有猜测吗?梦……哪有这样的梦呢。这一切可都切切实实发生过。”
“看,这世间何处好?所有人都身处痛苦,心怀怨憎,方会成就这样的我。那么,何必杀我?不如顺应大家心中所求,将一切抹平重来,让所有人得以解脱。”
绝望如潮水泛起,要将谢言星道心淹没。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意志坚定之人道心崩溃。
……于世人而言,拯救是否也是一种“求死不能”?
彻底毁灭,让一切清空,是否才是更的解法?
谢言星确实沉默了。
她看着那幕冰雪中刻骨铭心的背叛,看着明真无声无息的消散,看着苏昭辞血流如注的手腕。
那人影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韵律变得愈发温和,继续循循善诱。
“无需你做什么,无需你背负任何。你只需要转身,这一切都会结束。”
然而,谢言星却笑了。
她非但没有转身,而是向前迈出一步,目光如炬,直面那绝望的幻象。
或许,用“另一种发生过的可能性”,更为妥当。
她轻声出口,竟像在点评菜肴:“可惜,你端上来的这道菜,火候太过,盐加的太多,只剩下刻意熬煮的酸涩苦楚,反而不伦不类。”
脑海中的韵律一滞。
她目光落在苏昭辞身上。
寻常的一点病弱是对好颜色的矫饰,但此情此景却只剩下满目死意。
是她猜测过的,若苏昭辞留在宗门,可能出现的情景。
不过么……
“若他当真被逼迫至此等绝境,以他的性子,在血流干之前,也定会想方设法,让逼迫他的人寝食难安。摒弃了辛辣,只留下酸苦……呵。”
谢言星神念一动,试图影响她的幻象附着在识海上,有心算无心,控制权被她一把抢过。
那有意对准了苏昭辞的画面顷刻间放远。
就在舆图上魔气散尽的下一刻,无数桃花自不知何处飞起,气劲奇特,出人意料,宗门议事会无坚不摧的防护竟如纸糊,无数狂奔而入报喜的人转头的第一眼,就是苏昭辞。
面色惨白的他睁开眼,正迎上惊恐的一众长老,他唇边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谢言星的视线又落在剑尊取走她剑骨那一幕上。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日我会觉得,看自己死状太多遍,以致都有些心无波澜了。”
谢言星声音甚至带笑。
“至于我……我的痛苦,我的仇,要加什么佐料,我自己会一道一道地,亲手‘烹’回来。”
“就不劳烦你这个连火候都掌握不好的蹩脚厨子,替我开伙了。”
所有的幻象都如镜花水月般消散。
谢言星站在魔气“蛋壳”之旁,先前进入时打开的洞口,现今只留下了正好足够谢言星一人踏出的高度。
裂纹之旁,业已凝聚成形的魔气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弥合。
如若被幻象欺骗,多退一步,步入魔气源头时的千辛万苦又要化为白费。
看穿了魔气的伎俩,谢言星转身,大步走到那个人影旁。
那个一直盘膝坐在那里的虚影终于又动了。它手离开濒临碎裂的光罩,轻轻一点,深潭瞬间冒起无数如章鱼触须般的漆黑魔气,向谢言星席卷而来。
脑海中的韵律变得又惊又怒。
“敬酒不吃
……那便来试一试,你到底杀不杀的了我。”
再不是温和幻象,卷携着怨毒与愤怒的魔气触手,乃是实实在在的杀招!
谢言星双目一凝,锅鼎瞬间立于身前。
红白汤道域在足下蓄势待发。
如此形状,岂不正是一个下锅好菜?
炽热汤域如岩浆奔流,就要与那魔气触手轰然对撞!
她战意一炽,魔气触手也越发张狂,几乎是瞬息之间,红汤与触手便要撞在一处。
谢言星看着愈发粗壮的触手,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险之又险地收住了冲去的红汤道域。
——不对!
先前她踏入魔气源头时,那“人影”迟迟没有动手,“手”始终落在那笼罩着白莲花的光罩上。
一直到言辞蛊惑未成,魔气才用出切实杀招。
总不能是魔气也懂得了先礼后兵的道理!
谢言星平定了下呼吸,转为用平息缓慢的白汤迎上魔气。
果然,那方才大有要大干一场样子的魔气触手竟也同步平定了下来!
它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激怒她,让她的怒意,成为滋养魔气的燃料。
魔气本源,按理是魔气最最浓郁之处,既然想要动手,怎么还要临时汲取她的情绪来作为养料?
除非,这里的魔气受到桎梏,力量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无穷。
谢言星的目光自人影,移到那朵看似无害、仿若这一片漆黑的魔气源头内唯一象征着纯白与善的莲花上。
“其实你说得对。”谢言星突然开口,“我至今对方才所见的那些幻象万分愤怒。”
声音平静,但谢言星知道,在刚刚看到那三个画面时,内里的愤怒如火山将要喷发,和魔气所描述的摧毁一切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因为眼前对付魔气更为迫切,强行压下而已。
压下这种愤怒,依靠的是今生今世一路前行,所见、所遇、所知。
“这种愤怒,同我的喜悦一样,都是构成我的一部分,也都是构成修仙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