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原本正望着手上的花签出神,听见珠帘响动的声音,回头一瞧,见是杜三娘进来,连忙把那花签夹回扉页中。
“三娘子从哪里过来,可曾淋了雨?”
苏禾起身来招呼,阖上书卷,顺手将这本《夜雨秋灯》放到了一旁。
“外头风大得很,姑娘快别出来了,我穿着斗笠呐,一点儿雨水也没淋着。”
杜三娘连连摆手,自己麻利地取下蓑衣,挂在了角架上,一边搓着手,一边拍着身上的寒气,绕过屏风,往内间来。
苏禾捧了热茶给她,杜三娘喝了一盏下肚,手脚立时便热乎了起来。
“今日这般大的雨,跟瓢泼似的,原想着姑娘落钥以后,定是歇下了,后来我一瞧,屋子里还亮着灯,这才过来叨扰,打搅姑娘看书了吧?”
苏禾携了杜三娘坐在了东南边的长炕上,善解人意道。
“天儿还早呢,哪里就睡了,我正闷着,随手拿了本闲书,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杜三娘看着她平和安恬的眉眼,便也笑了,从内衣襟里摸出了一封信。
“送信之人特地强调了,要亲自送到姑娘手上。”
苏禾道了声谢,接过来一看,封面上没有写姓名,只画一朵简单的荷花。
她便知道,这是姜岐玉写给她的信。
因为两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信一路从金陵送到无为镇,送到苏禾手上的时候,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所以两人便商议,信封上不写名讳,只画一朵花。
苏禾摸了摸那朵七歪八扭的小荷花,花瓣的线条时粗时细,时断时续,依稀可见作画之人江郎才尽,抓耳挠腮的情状。
“郡主又给姑娘来信了?”
杜三娘凑过来看了一眼,也瞧见了上头的小丑花,笑着凑趣道。
苏禾不禁莞尔,拆了信当着杜三娘的面看了,神色却是慢慢地严肃了起来。
杜三娘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又过了半晌,只听见苏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心思聪慧的,虽不知郡主信里写了什么,不过近日京中比武择婿的大事,杜三娘自然也是清楚的。
“可是比试的结果出来了?”
苏禾摇了摇头,放下信。
“还不曾,只不过——”
苏禾想了想,杜三娘也是言成蹊的人,此事即便现在不告诉她,过几日她也会收到京中的消息。
“秦邝受伤了。”
“秦大人?怎会如此?”
杜三娘闻言大惊失色,秦邝是仪鸾司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又有功夫傍身,寻常人怎么会轻易伤得着他?
“是郁冕,你知道此人吗?”
杜三娘自是知道的,此人从前默默无闻,极其低调,没承想,竟然在郡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上,大展拳脚,出尽了风头,也算是一鸣惊人。
“可是,我记得,秦大人并不在比武者的名册上啊?”
苏禾摇了摇头,伸手去端桌案上的热茶。
杜三娘并不清楚秦邝同姜岐玉的渊源,这里头还牵扯着郡主的私事,苏禾不愿多说,只是低下头来饮茶。
事发突然,姜岐玉在信上写得不甚详细,其中的缘故,苏禾只能自个儿揣摩。
现如今,郡主择婿,是京中头一等的紧要大事,全金陵城的人都巴望着看结果呐。
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一日一个新故事,赚得那叫盆满钵丰。
比武招亲很快便到了最后一日,迎凤楼内反倒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二楼和三楼的雅间中,坐着得全都是世家大族,皇亲国戚,这些大忙人,平日里没工夫看那些小打小闹,今日倒是齐刷刷地都到了场。
大伙都想亲眼瞧一瞧这场世纪大战。
“战无不胜”的郁冕与“巾帼豪杰”的姜岐玉,这两人若是对上,到底谁能更胜一筹呢?
比武尚未结束,天香阁内已经摆起了赌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认,郁冕必定是最后的胜出者。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比武刚一开始,郁冕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对手一一击下了擂台。
他穿着锈红色的圆罗银铠,衣袍在风中飒飒作响,郁冕背手而立,浑厚的声音如古钟一般,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还有应战者?”
前头那几位武者,如今一个个躺着,被医馆抬了出去,众人瞧了,越发忌惮起郁冕,场下窃窃私语,竟无一人敢出声应答。
迎凤楼二楼正中的一间厢房内,崔氏姐弟正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比武台。
太子妃崔氏剥了一把瓜子仁,抬手要递给坐在对面的弟弟。
“阿颂——阿颂?”
崔予颂垂着眼眸,视线一瞬不眨地落在底下负手而立的男人身上,一时竟没能听见太子妃说话。
“怎么了,姐姐?”
太子妃用帕子包了瓜子仁,搁在了茶点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崔予颂没有吭声,偏头去看比武台,隽秀的眉毛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姐姐,我想——”
崔氏抬手打断道:“诶,早就说好的,你不许去!”
“旁的暂且不提,你如今也亲眼见识到那郁冕的身手了,你自己说,你若是上去与他对垒,可有胜算?”
“…………”
崔予颂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你看看前头那几个,信心满满的上去,结果呢,过不了两招,便被人抬着下了场,我瞧着有好几个都吐了血,脸色白得如纸一般。”
“且不说咱们崔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父亲和母亲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东院那几个可就要高兴了——”
崔予颂一眼不发,藏在衣袖里的手掌慢慢握紧成拳,他低下头,没有让对面的崔氏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
“那殿下他——”
崔予颂清了清嗓子,艰涩道:“殿下要放弃平南王的支持吗?”
崔氏笑了,抬起自己莹润粉嫩的指尖,吹了吹上头因为剥花生而沾上的红衣碎屑。
“殿下自有妙计,就不必咱们担心了。”
“今日我来,殿下还特意要我转告你,他是想得到平南王府的助力,却不想你搭上终身的幸福。”
“…………”
崔予颂抬头看向对面雍容华贵的姐姐,嘴里已经被自己咬出了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他是崔氏二房唯一的嫡子,肩上压着父亲,母亲和长姐的厚望。
这一重重的殷切期盼,便有如一道道枷锁,压得崔予颂举步艰难,所有人都在叮嘱他,他不能随心所欲。
譬如今日这个比武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却只能坐在这儿,寸步难行。
崔予颂灌了一大口冷茶,将嘴里的腥味咽了下去,视线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
郁冕转过头,同台下负责记录的书记官说了些什么,便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捧了鼓槌,就要上台击锣。
崔予颂知道,这便是尘埃落定之意,再无挑战者,郁冕即是比武招亲的最终胜利者。
“那便去请郡主出来吧。”
郁冕开怀大笑,正要吩咐人去找姜岐玉。
就在这时,突生异变,从三楼侧边的厢房中,传出一声低洌的男声。
“且慢。”
一袭黑袍闪过,劲瘦高挑的身影,从三楼一跃而下,径直落在了比武台上。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名黑衣男子的脸上。
崔氏姐弟隔壁的雅间中,突然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瓷器砸在地上,清脆骇人。
崔氏皱了皱眉,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来,小声交代道。
“你且在这儿看着,我去隔壁瞧瞧安乐。”
崔予颂没有应声,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台上的男人吸引去了。
“——秦邝!”
又是秦邝。
崔予颂的双手按在窗台上,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墨紫色梅花暗纹箭袖衫,长靴紧紧地包着小腿,颀长有力,稳稳当当地落在比武台中央。
他抬手抱拳,略施一礼,左手腕子上似乎还系着一根襄红色的银缎发带,瞧着有些眼熟,崔予颂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来不及细想,便听见秦邝沉稳清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对手,是我。”
作者有话说:
进入尾声啦,撒花花~~
第82章 大结局(二)
崔氏走到隔壁, 命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在门外守着,刚一推开门,便看见安乐公主正伏案而泣。
她的帷帽丢在一边,头上的珠钗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哭得伤心又可怜。
崔氏轻叹一声, 走到她旁边坐下, 温柔地抚摸着少女单薄的后脊。
安乐公主抬起朦胧的泪眼,一见来人是崔氏, 越发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