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的财富流到了青云阁中的雅间里,流到了熠熠生辉的琉璃天穹上,流到了不知掌握着多少权利和地位的人手中。
而普通人,不过就是在纸醉金迷的氛围中,麻痹自己,寻找短暂的快感和刺激,而后,又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
姜岐玉抬起头,皎洁的玉盘高悬于夜幕当空,静谧的月光透过闪耀的琉璃砖瓦,映着火树银花的宫灯,璀璨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可是,姜岐玉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那月光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帛铸就的光轮,冰寒凉薄。
“一言难尽,我们还是先找到乐生吧,这小子要是真的被人带来了广利赌坊,麻烦可不小。”
姜岐玉简明扼要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广利赌坊要维系这么大的生意,自然就少不了像那少年一般的荷官。
依照她们今日所见,那荷官掌握的技法,姜岐玉并没有在别处听说过,应当是广利赌坊得以长盛不衰的独门秘密。
而且,若是要练成足以瞒过所有人耳目的手法,绝非一朝一夕的光景。
如此一来,那些孤苦无依的孩童,便成了赌坊培养荷官的最佳人选。
小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大人往上涂抹什么,他们就变成什么。
赌坊将这些无人问津的孩子控制起来,花上五六年的时间,只教会他们一件事情——那便是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荷官。
他们的身家性命全部掌握在赌坊的手里,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看一看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便已经被一根无形的铁链束缚在了这一方赌桌之上。
赌坊为了防止他们生出异样的心思,每位荷官的身侧,还有身手不凡的书记官盯着,他们绝对逃不出这座囚笼。
甚至不需要赌坊花费太多心力,在这种森严封闭的环境之下,足以将少年们揠苗助长,催生成麻木的赚钱工具。
这座金碧辉煌的高楼,寸土寸金。苏禾仰头望去,三层要比二层更加开阔,满天星光透过雕花琉璃窗洒落下来,仿佛披上了银霜星辉,空灵神秘。
乐生不会被安排在那里,苏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我记得,广利赌坊里还有个后院,应当就在这座高楼的背后。”
她们在进入赌坊前,曾去过后院。
不过,从围墙上看去,那不过就是一个修着水榭假山的小花园,弹丸之地根本藏不了人。
苏禾正四处张望着,便看见青云阁上的丝竹之音渐渐平息,舞女们跳完了最后一支舞,顺着云梯款步往下走来。
“跟上她们。”
两人对视一眼,绕过回廊,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后头,跟着她们进了一间堆满了衣服的厢房。
姜岐玉拉着苏禾闪身避到了一架破旧的屏风后头,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唠起闲嗑来。
“好饿呀——”
“我也是,可惜刘妈妈盯得严,上台之前不让我们吃东西,不然这舞裙又要穿不下了。”
“忍一忍吧,回去就能放饭了。”
透过漏光的绢布,苏禾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双臂搂在小腹前,抱怨着她们的管房妈妈。
其中一位个子稍微矮一些的姑娘突然转过身,朝着屏风的方向走来。
姜岐玉一把拉住苏禾,将她推到自己的身后,握紧的拳头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那姑娘走到屏风前头的一张堆满了衣服的凳子前,停住了步子,悄悄地将手伸进衣服堆里摸了摸,又走回同伴身旁坐下了。
“松子糖!”
“嘘,小点声,就这两个,让她们听见了,可不够分的。”
两个姑娘背着身子,偷偷将违规藏起来的松子糖塞入口中。
甜滋滋的糖衣,在舌尖化开,饥肠辘辘的胃里,终于松范了些。
“桃红,你怎么有这个的?”
高个的姑娘压低了声音,将松子糖藏在舌根底下,惊奇地问道。
名叫桃红的姑娘咬着松子糖,挑眉轻笑道:“隔壁院里的小子给我的。”
“他给你糖做什么?”
一旁的姑娘似是不信,笑着唏嘘她,“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去你的,屁大的小孩,毛还没长齐呐。”
桃红笑着推了她一把,“他说是想出去看看生病的妹妹,让我帮着在刘妈妈那儿瞒上一会儿。”
“嘶——”
高个子的姑娘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就是为了这事儿挨打的?”
桃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嘛,偷溜出去,又叫人逮了回来,刘妈妈的盐水鞭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长蛀牙了,做完根管的氚氚来晚了,给大家鞠躬~~~(捂住肿成小猪包的脸.jpg)
第31章 陈皮杏梨茶(四)
“刘妈妈的盐水鞭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苏禾听见这句话, 面色登时又白了几分。
屏风外头的两个姑娘还在窃窃私语,高个子的那个又追问了一句。
“你帮着他隐瞒,刘妈妈没有罚你?”
桃红嗤笑一声,睨了她一眼:“怎么可能?”
“我疯了不成, 去帮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傻小子?”
另外一个姑娘瞪大了眼睛, 半晌才明白过来, 不敢吭声了。
过来一会儿,她又谄媚地凑了上去:“桃红姐姐, 听说刘妈妈相中了你, 做她家的儿媳妇?”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别出去瞎说。”
桃红虽然像是在否认,但语气里的洋洋自得,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对于这门亲事的满意程度。
她们说这两句话的声音不小,旁边的姑娘们也都听见了, 很快又过来几人,将桃红团团围住,言语间都是在竭力奉承这位管事嬷嬷的未来儿媳妇。
几人围在一起笑闹了一阵子,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 在外间响了起来。
“闹够了没有, 换上自己的衣服, 我们该回去了。”
她的话音一出口, 立时扫了这几人的兴, 桃红翻了个白眼,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 “切”了一句后, 扭过身子, 不去看她。
另外几人, 不像桃红——背后有靠山,她们可不敢得罪这位首席舞女,只好低下头,灰溜溜地走开了。
这姑娘的话正好提醒了苏禾,她和姜岐玉这一身华贵的衣裙,若是想混进舞女们的队伍里回院子,未免太过招摇显眼了。
她凑到姜岐玉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姜岐玉会意,悄悄地探身出去,从架子上扯下两身石青色的棉布裙回来,两人躲在屏风后头,换上了舞女们统一制式的袄裙。
她们二人故技重施,等到姑娘们都离开屋子之后,悄悄跟了上去,低着头缀在队伍末尾,一水儿的青衣舞女鱼贯而出,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后头跟了个小尾巴。
领头的姑娘带着她们下了一楼,绕开正中央热闹嘈杂的大厅,往无人处走去。
就在这时,后头追上来一位满头大汗的小管事,疾步走到队伍前列,拦住了众人的脚步。
“杜老板请姑娘们上三楼,为贵客献舞。”
长长的队伍里安静了一瞬,姑娘们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她们之中有些人来到广利赌坊已经不少年头了,但却从来没有去过三楼,据说那一层都是杜老板私人的住处,并不接待外客。
姑娘们或惊奇,或兴奋的交谈声,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我们终于能去三楼了!”
“什么贵客呀,居然是杜老板亲自接待的?”
“…………”
小管事抹了一把汗,焦急地看向领头的女子。
“青萍姑娘,杜老板正等着哪。”
苏禾与姜岐玉对视一眼,暗道不妙,若是真让她们跟着舞女们上去献舞,保准得露馅,到时候惊动了旁人,再想搭救乐生就更难了。
姜岐玉状似弯腰去摸裙摆,手肘却是抵在苏禾的肚子上,用力撞了她一下。
“哎呦——”
苏禾吃痛一声叫了出来,双手抱住小腹,疼得站不起身来。
众人的视线不由地投向了她,有几位姑娘看着苏禾眼生,忍不住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两句。
管事的听见动静,也往这边走了几步,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怎么了?”
苏禾捂着肚子,猫着腰痛苦地呻.吟起来,勉力强撑着回话道:“奴婢许是闹肚子了,求管事大人行个方便,别叫奴婢在大伙儿跟前丢丑。”
姑娘们一听这话,不约而同地用衣袖掩住口鼻,往后退了两步。
小管事心想,总不能叫大伙都等着她,反正献舞多一个少一个,贵人也看不出来。
索性一咬牙,挥手示意她快走开,自己找地方去解决。
苏禾道了谢,捂着肚子就往一旁跑去。
她躲在廊柱后头,看见姜岐玉跟着众人又原路返回,往楼上去了,她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苏禾不必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