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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登枝_文氚【完结】(69)

  长大之后,言成蹊便不会再为父亲的偏颇而难过了,他就像个冷眼旁观的外人一样,看着父母为弟弟的出生高兴,为弟弟的调皮生气,为弟弟的伤病难过,为弟弟的前程谋划……

  他羡慕过言成煜吗?

  现在的言成蹊答不上来,那么久远的事情,当年的苦日子难捱,何必时刻惦记着,徒增烦恼呢?

  不过,想来他大概是羡慕过的,罗纪食肆的糖葫芦,他小时候从来没有吃过,正阳大街的灯会,他也从来没有看过。

  听见言成煜在朝堂上弹劾他,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的时候,言成蹊的心里几乎是一片漠然。

  直到看见刑部审理的结案报告上,鲜艳明了地加盖着武安侯的宝印,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那一刻,言成蹊觉得荒唐可笑,又觉得解脱释然,原来他的父亲,真的从来都没有疼爱过他。

  既然如此,当年又何必生下他呢?

  他算什么?

  父亲的一时失误?

  亦或是言成煜的垫脚石?

  如今见他扫清了仪鸾司的障碍,再没了利用的价值,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他一脚踢开,捧了言成煜来做指挥使,给他承袭爵位造势吗?

  离京的时候,言成蹊曾恨过武安侯偏心不慈,恨过言成煜恃宠而骄,恨过那些世家名门捧高踩低,甚至也恨过陛下偏听偏信……

  当时言成蹊想,这世间真是糟糕透顶,污浊不堪,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

  哪里还有当年他穷困潦倒,窝在简陋的书社里,听纪太傅清谈盛世之策的时候,那般的希冀与憧憬?

  言成蹊躺在马车里,将自己苍白无力的手,伸出了窗外,金陵的冬天是那样的冷,北风如烧刀子一般刮在人身上,生生得疼。

  他的血虽然是热的,可是心早已荒芜破败,他好累啊,累得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累得不想再拿起刀,为了什么人拼杀搏命……

  先生,成蹊此生大概是辜负您的教诲了。

  不如就让那些奸佞小人将他从这高台上狠狠地推下去,摔得个粉身碎骨,他宁可死了,也不愿落在京都这一片腐烂的土地上。

  离京之后,他们一路北上,言成蹊原本只想找个偏僻寒冷的小镇,安安静静地停在洁白的风雪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记得他,就像他出生的时候一样,无人问津,不受期待。

  因为没了求生的意志,言成蹊不愿吃药,也不想与人说话,他的伤本就没好,一路颠簸,到了南乐县的时候,脸色灰败几近油尽灯枯的地步,再难前行一步,只好停了下来。

  谁知,这一停便挨到了开春,冬雪消融的那一天,苏禾冒冒失失地敲开了他的房门。

  凉凉的晚风吹动着苏禾的长发,皂角与槐花绵密的香味从她的发间若有似无地荡开,言成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绕上了那一缕轻盈飘扬的长发。

  他的手指白皙如玉,乌黑顺滑的发丝缠在指尖,如上好的织锦缎面一般,冰凉柔软。

  唔,比梨花奴那只胖猫的手感好多了。

  而且,梨花奴最近可能是到了掉毛的时节,肚子上光秃秃的,不爱摊开来给人看了,言成蹊若是去摸,它都敢挥爪子挠人。

  言成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苏禾的发梢玩,卷好了,又松开。

  刚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剪水盈盈,春雨濛濛。

  “你在干什么?”

  苏禾皱起一张粉扑扑的小包子脸,严肃认真地盯着言成蹊放在她脑后的手。

  “…………”

  “咳咳。”

  言成蹊收回手指,紧握成拳,抵在唇上,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

  “我方才瞧见你的头发上沾了几片柳絮,替你摘下来了。”

  言成蹊虽然面色如常,叫人看不出半点被抓包后的赧然,不过红通通的耳尖到底是出卖了他。

  苏禾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言成蹊开始觉得头皮发麻的时候,苏禾撇了撇嘴角,终于移开了视线。

  “你陪我喝酒,一个人太无聊了。”

  言成蹊闻言眉心一跳,他觉得苏禾有点奇怪,虽然口齿清楚,眼神明亮,可是似乎哪里不对劲?

  “你不愿意?”

  苏禾失了耐性,板着一张白玉似的小脸,冷俏地看着他,然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走。

  “那我去找别人。”

  她这一站,整个身子晃晃悠悠地差点摔倒,吓得言成蹊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护住。

  苏禾却是不领情,挣扎着甩开了言成蹊的手,绷着下颌,像个高傲的小孔雀,睥睨地俯视着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别乱动,男女授受不亲,小心我祖父知道了,打你板子。”

  言成蹊:…………

  他现在总算知道,苏禾是怎么回事了!

  千杯不醉?

  呵,这姑娘好大的口气,一坛子杏花果酒,也不知道喝了两口没有,就醉得开始说胡话了。

  不过,她喝醉的时候,倒是捡起了从前的大小姐脾气,瞧这颐指气使,说话间就要拿人打板子的小模样,跟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似的。

  言成蹊新奇地看了苏禾好几眼,终于给大小姐惹得不耐烦了,苏禾推开他的手,不打算要他陪着了。

  “诶,好好好,小的陪您喝酒还不成吗?”

  言成蹊见她又要起身,无奈地将人圈住,这回倒是不敢再碰到她,免得苏禾醉了认不清人,挣扎起来反倒伤了自己。

  可怜他一只手要护着人,半边身子被苏禾压在腿下,还得分出些心神稳住两人,实在没有手去开酒坛子。

  见大小姐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言成蹊勾起唇角潇洒不羁地轻笑一声,用尖尖的犬牙叼住酒坛上的红绸,轻轻一扯,犬齿松开,红绸飘飘荡荡地落在了黛瓦上。

  苏禾跪坐在他身旁,压住了他的衣袍,言成蹊索性仰面躺着,手腕高抬,酒坛中的香味顿时倾泻而下。

  清澈莹润的果酒顺着言成蹊的嘴角,慢慢滑落到他白皙的脖颈里,没入衣领,转眼便消失了个干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苏禾兀自出神,言成蹊见她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挑了挑眉,又饮了一口。

  他的唇色偏白,此时或许是沁了酒水的缘故,透着一股慵懒撩人的玫红,舌尖舔了舔,更显得薄唇娇艳欲滴,含羞待放如桃李般艳丽。

  苏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葡萄眼亮闪闪的,看了一会儿,又移开了视线,捧起自己怀里的酒坛子,作势又要牛饮。

  “诶——”

  言成蹊忍着笑意,伸手去拦她。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言成蹊愣怔地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舌尖慢慢顶了顶右腮。

  “……脾气还挺大。”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手肘抵着房檐,撑着自己的身子,半坐了起来。

  苏禾这一口喝得猛了,唇角溢出了几滴清酒,她用手背抹了抹,面上依旧淡淡的,即便是醉了,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倒还真有几分像个千杯不醉的高手。

  “自己喝有什么意思,我陪小姐玩啊。”

  言成蹊看着她,将自己手边的酒坛子拎到苏禾面前,笑容缱绻温柔。

  苏禾到底是醉了,没看清言成蹊眼底的幽深,她豪爽地应了,捧住自己的酒坛,照着言成蹊的瓦罐重重一磕。

  在言成蹊反应过来之前,苏禾又仰起头,学着他的模样,风流倜傥地灌了一大口。

  她的酒量终究是不行,喝得急了,凉风一吹,彻底迷糊了起来,晕晕地撑着头,倒还是坚持打眼去瞧言成蹊。

  言成蹊被她的眼神看出了几分躁火,趁着苏禾不注意,悄悄使了个巧劲把她的酒坛子抢了过来。

  好嘛,大半坛都被这姑娘牛嚼牡丹一般灌下去了,言成蹊磨了磨牙,仰头将剩下的喝完了,酒坛子随手丢开在一旁。

  见苏禾还盯着他看,白皙光洁的脸蛋,如今像是染了胭脂似的,红扑扑的,就连鼻尖也是粉粉嫩嫩,黑漆漆的眼睛里盛满了水波涟漪。

  言成蹊闭了闭眼睛,缓缓收了面上温柔和煦的笑容,眸色暗得能滴出墨来。

  苏禾倒是全然不知,她捧着滚烫的脸颊,企图用手背给昏昏沉沉的脑袋降温,见言成蹊倏地变了脸色,好奇地歪了歪头,懵懵懂懂地眨巴着纤长的睫毛。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言成蹊的嗓音柔哑低沉得不像话,手臂已经不知不觉地环住了苏禾的腰身。

  苏禾像是没有听懂一般,安静地注视着那双狭长的桃花眼。

  忽然,她伸出冰凉的食指,轻轻地点在言成蹊眼尾浅淡的泪痣上,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你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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