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背面一看是:
阿聊好。我有一些书不大看了,住的地方无处可摆,丢了可惜,送人又没人肯要。听阿广说起你最爱看书,于是就搜寻打包了一些旧书赠予你,你若喜欢便留着,不喜欢就丢掉。
无论如何,祝你生日愉快。
除了这张纸条,底下还有一张很皱巴的纸条,最上面的字不是张默冲的字体,潦草写着:
汝乡亦繁华,何故寄板砖?
话末还画了个笑脸表情。
再往下一行又是张默冲有点严肃的字体:
书砖筑高台,登高穷极目,天地何其辽。
最后附上一个简陋的“大拇指”。
和第一张纸条比,这张纸条更像是张默冲在和人插科打诨,无意间混进去寄过来的。
阿聊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大拇哥,笑了。
“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辰的?”阿聊问邹广。
“嗷上回我随口问他,这次回来是不是要留到过了中秋再走,这样就能帮阿聊过生辰了,他摇摇头说留不了这么久。”
“然后我就说好吧。他却忽然问我,你一般喜欢什么。”
“你怎么说的?”
“我嘛,就说你喜欢看书,还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有什么都不舍得丢。”
“怎么啦?我多嘴了?”邹广问。
“没有。”阿聊摇头,说得其实挺对的。
她和邹广把书抬回房间,就着灯,盘膝而坐,一本一本地翻看。
张默冲看过的书每一本都很干净,能看得出来保护得很好,有一些地质学方面的书,他翻得似乎不多,反而是一些闲书,他翻得边角都有些毛了。
阿聊随手打开一本书,里面忽然掉出来一样东西。
拿起来一看,是一张张默冲的一寸照片。
照片里他似乎还是学生模样,穿着深黑色立领制服,微压下颌,目视前方,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张扬。
和她上次见到的较为沉默的张默冲大有不同。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看似乎不太好,于是将照片收起来,打算下回有机会还给他。
所有书翻过一遍,她揉揉眼睛,准备睡了,一起身,就看到书桌上摊开的那张报名表。
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填好,只剩姓名一栏依旧是空白。
她小名里的“聊”这个字,其实一直没有确定到底是哪个汉字,因此她不知道到底写哪个好。
阿聊咬着钢笔笔帽,又开始纠结,目光漫无目的地乱转,最后停留到那张字条上。
“天地何其辽”。
想了想,她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两个字:
施辽。
从今天地辽。
9
第9章
◎梁领言不要做女结婚员◎
第二天,阿聊起了个大早,把报名表交了。
明园的信一向是邹广寄收到,阿聊走之前把张默冲的照片装到一个袋子里,托付邹广帮她寄了。结果回去一看,装照片的袋子没了,她写的那两张读书笔记不见了。
“阿广,让你寄的东西寄了吗?”阿聊喊问。
“寄了呀。”
这么一看是寄错了。
她看书从来都是狼吞虎咽,笔记什么的从来不记,但是鬼使神差的,读那本书时,她好巧不巧地拿起笔,想着随便写写。
最后写成一篇离题万里、东扯西凑的碎碎念,居然还被寄出去了。
阿聊苦笑了一下,又拿出一张纸,简单跟张默冲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寄了这个,然后拜托邹广再去跑一趟。
然后她就不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入学考试,今天冯景跟她仔细介绍,入学考试考三门,国文代数和英文,三门考试满分各一百分,只要最后的总分超过220分就算合格。
阿聊的国文应该不成问题,算术在上学的时候也还凑活,只有这英文,她上的学校并没有教过,她自己也几乎没有接触过。
冯景给了她一大堆书,说让她好好准备。
阿聊先抽出一张国文卷子开始研究。作为国学大师的门生,阿聊即兴作诗可以,做一份白话文的试题却并不是很有信心。她研究了一遍题目,抽出一张卷子自测,准备做完拿给庄屏评评。
英文也等庄敛从学校回来了再请教,所以现在,阿聊翻开那本《中级代数》。
她已经吃了饭,喝饱了水,把卢燕济可能用的一切准备好,又吩咐邹广不要叫她。
她要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研究代数。
邹广这天恰好在明园留宿,半夜尿急起夜,迷迷糊糊地撒着尿,忽然看见阿聊那屋的灯还亮着。
他一边恨自己撒尿舒服得要死,一边感慨阿聊真是块读书的好料。
明天,明天一定要做些好吃的给阿聊补补。
阿聊这样通宵念书,黑白颠倒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十五天。
第十六天,邹广实在看不下去了,晚上亲自守在她房门处,把她的书都收了,盯着她上床睡觉。
阿聊不气不恼,没了书照样闭目默背单词,口中念念有词的。
阿聊怎么看不出来邹广抱臂着急,故意气他,她慢吞吞的,吊着声音形容他:“exasperated.(气急败坏的)”
邹广忍无可忍:“庄敛把你人都给教坏了!天天就知道唠叨英语,看见桌子就是戴死可,看见书就是不可!跟神婆一样!”
阿聊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破功了。邹广看她也不装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了,口气也轻松了:
“不过,你说个‘汉色目’,你说。”
他这两天看阿聊学英语的势头,自己也好奇,特地问过庄敛:“阿敛姐,我问你个东西。”
庄敛以为他好学,自然高兴:“好呀,你问。”
“英俊,用洋文怎么说?”
庄敛:……
阿聊掀起一只眼睛看他,还想让人夸他英俊呢,她才不呢。
“汉骚么?骚的,骚的,没人敢说不骚——”
“阿聊!”邹广气得眉毛要倒立,“你立马给我熄灯睡觉,睡不睡?!”
阿聊见他要过来拖她上去,立马告饶:“这就去睡!”
距离入学考试还有一天的时候,阿聊的国文能考九十往上,英文和代数都勉强能够到六十,有时候测一遍下来就差那么几分合格,邹广急得嘴边长了一圈燎泡,反观阿聊,她依旧如故,按着自己都节奏来,邹广觉得她甚至更稳了。
这天阿聊照旧在屋里背英语,听到邹广来敲门,下手时有些犹豫。
这段日子他能不打扰阿聊就不打扰,这会儿却一反常态,阿聊问:“怎么了?”
他犹犹豫豫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忽然有一道女声:“阿聊,是我。”
梁领言的声音。
阿聊忙打开门,看见梁领言,她嘴边有血痕,眼角和脸颊上都有像是被人打出来的青黑印记,阿聊压下惊讶:“进来说。”
说着给邹广送去一个眼神:师公知道吗?
邹广轻摇头,把门关严实出去了。
还没等阿聊酝酿好怎么问,梁领言一下倾身抱住她,声音哽了:“阿聊。”
阿聊心疼不已,拍拍她:“我在呢。”
梁领言先是小声哭着,阿聊也不问,就安安静静地给她递纸。
大哭过后,她还是忍不住啜泣:
“阿聊,我离家出走了。”
“怎么回事?”
“田世符,你知道吗,上海万田实业的田家的小儿子,他之前和我有婚约。”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他和我结亲做什么对不对?其实他们家是新贵,没什么底子,上海人都不大瞧得上他们。我祖父是朝廷大官,我父亲是大学校长,虽然家里都是穷书生,但人家觉得我们气节好。”
“我小叔那年投资亏空,家里元气大伤,刚好田家知道了,就提出要娶梁家的女儿,要是我们答应了,这个空他们帮我们填。”
“原本说的是我小叔的女儿,结果那个田世符不知道为什么又看上了我,我爹再不同意也拗不过我祖父,我那会儿太小,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被订了亲。”
“田世符大我六岁,不小了,家里急着要他成亲,最近催到我头上来了,想让我从中西女校退学,大学也不要念,直接嫁过去,田家好三年抱俩。”
“上次我从川沙回来以后,亲自去找田世符,想跟他说开,我们不是一路人,强行结合只能是悲剧,希望他能同意我们退婚。”
“然后呢?”
“他没同意,威胁我不要太张扬,否则他直接进中西把我的书撕了。”
“我后来联系了一位做律师的男性朋友,想问问退婚这方面的问题。我和他在咖啡馆谈话不知道怎么被田世符知道了,他就在我放学的路上堵我,大骂我‘私会外男’不要脸,假清高,说我要是还敢去上学,他打死我。”
“你跟你家里说了吗?”阿聊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