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巡捕房里的巡捕,每月的薪水依据交差次数的多少而发,捕得人少,罚款不够,休想升级,因此巡捕多和一些流氓勾结,专挑平头老百姓的小毛病捉去捕房,等他们的家人交罚款来换人,以此牟利。
对于这些沿街开铺子的正经人家,巡捕找不到罚款的由头,就会专门就在店里蹲候,一旦有人起了口角争执,立即亦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带走,而店主也要因为看管不力而蒙无妄之灾。
几个月前这种倒霉事就落在馄饨店里,邹广作为店主,无权无势,只好去捕房里蹲了几日,直到白双交了钱才得以出来。
白双直到洗好碗筷坐下,才挨着施辽的耳朵压声道:“前些天一个**人借住过巷口李家的屋子,在这一带活动了几日,日本人得了风声,立即就追过来拿人了,但是幸好那个人早就躲了。”
“据说那个人在日本人那里做伪装,传了好些重大机密出去。日本人急得火烧眉毛,但还是没捉到,只好从我们这里查,一点一点找线索,那天就来店里拿着一个人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来店里,我还真没见过。”
“不过就算是他来,我也照样说没见过,日本人的忙我是死也不帮的。”
“所以阿广哥就被他们扣下了?”
“是呀,不光他,隔壁的刘春强,郑均几个人都去了。日本人盘问不出来线索,但又不肯放过我们,天天来骚扰,隔三差五地请我们过去,说是想让我们仔细‘回忆回忆’。”
“阿广哥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凌晨,他们只在夜里来喊人,提着棍子哐哐打门,穿得狗模狗样的,专挑人睡得最迷糊的时候来,好像能显着他们的威风似的,真是下作。”
“阿聊,”白双略严肃地看向她,“今天夜里你把尿盆拿进去,一旦睡下就不要出来,我会把你卧房的门堵上,不叫他们知道这里多住了一个女人。”
“他们还会来?不是都把阿广哥扣下了吗?”施辽皱眉。
白双沉默了一下,不自然地笑笑:“我是说万一。”
“不对,”施辽反应过来,“来的不是日本人,是那些个巡捕,他们趁各家的男人都不在,故意来惊吓调戏女人,是不是?好一群混蛋。”
“没事,”白双拍拍她的手,淡笑,“我白双要是怕他们,当初就从那个屠户的手里活不下来。放心,对付一群毛头小子我还是有本事的,你不要怕,听话,夜里不要出来,不要让他们知道这里还住着一个你。”
施辽还想多说,却听白双又开口,语气温柔却不容置喙:“况且你只住一夜,今夜他们也不一定来,你放心就行,一切交给我。”
夜里施辽洗漱完,进了那件邹广特地为她辟出来的小小卧间,白双就过来,把一架高可抵屋顶的花梨木木柜推过来挡住门。
夜里施辽睡下时没敢脱衣服,平躺着,辗转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却在迷糊间听见外面踢里哐啷的声音,她立刻翻身起来,耳朵贴着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白双在自己的屋子里同样也没敢脱衣服,一听到外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立刻就起床下楼,在后厨里假装忙活,等到那群酒气熏天的巡捕打门,她去应门,装出一副忙得没顾上歇息的样子。
为首的巡捕叫朱统,他寻欢作乐到这晌,经几个流氓提议来这里“见见”这些“衣着不整、惊慌失措、满面娇容”的女人,比在窑子里看那些火辣辣贴上来的刺激多了,于是他一挥手,让人带路。
没想到敲响的第一家来应门的竟是个手握杀鱼刀,两只皮袖上布满臭腥鱼血的女人,一开门便是满身恶臭,熏得他一个作呕,扶着门框居然吐起来了。
“哎呀长官,”白双假意来扶,“快快,付咱们长官进去,里头有浓茶姜茶醒酒汤鱼汤,一应俱全,我生怕招待各位不周啊。”
她一靠近,朱统呕得愈发严重,挥手赶她:“去去!”
另一个混混赶紧过来扶朱统,斜眼骂她:“大晚上杀什么鱼!”
“白天生意好,顾不上杀鱼,男人又没在,可不得我夜里亲自上阵嘛。哎长官,怎么走了?不进去坐坐?”
一群人拥护着朱统又走远了,白双站在门口摆出假笑目送,听见朱统吐得脸都绿了,还在骂那几个人......
她脸上这才浮起一丝真正的笑容,得意地进去了。
她进厨房将故意准备的死鱼和臭鱼血收拾干净,这才上楼。一上楼,就听见花梨树柜子后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敲击声。
“没事了,我假装杀鱼,把他们都臭走了。”
里间传来一声轻笑:“双姐威武。”
35
第35章
◎你们新式人都是这么谈恋爱的?◎
去年冬天,卢燕济在下楼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腰部受了伤,瘫在床上,衣食住行全靠人照料,邹广那会儿刚跟白双结婚,提出要留在明园照顾他,被他提着棍子赶了,而施辽在学校里对明园的事一无所知,最后还是杜兰主动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再也没搬走。
杜姨重情重义,但是侍候卢公到这个份儿上,卢公不会感觉不到,但施辽一直以来,都没大看明白卢公的意思。
她返校后在学校想了很久,决定下次回明园要好好跟卢公说说,点化点化他,别让他因为拉不下面子,错付了杜姨的深情厚谊。
没想到这回还没踏进明园的门,就看见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两个“挑花绷”的小孩儿,卢燕济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膝头摊着书,眉目和蔼地看着两位小孩儿。
她一进去,放下行李,温温热热唤了声:“师公。”
卢燕济讶然抬头,“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杜兰听见响动,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道:“阿聊回来了。”
“嗯杜姨,回来了,你做好吃的呢?”
“是呀,”杜兰放下手中择的菜,轻促地走出来,把两位男孩儿招呼起来。两位双生的男孩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施辽笑问:
“这就是郝歆郝毅?”
杜姨的第一任丈夫在这对男孩儿还没出世就去世了,当时杜姨大着肚子,带着一个已经十二岁的男孩儿,生活艰难得过不下去,那会儿还是赵归华接济了她,帮她招工,替她照看大儿子。
一转眼十年过去。
郝歆郝毅白白净净的,看见施辽立马礼貌地站起来,怯生生唤:“阿聊姐姐好。”
施辽能看出来他们也有些局促,于是从包里翻出来两个糖果递过去,拍拍他们的头,“你们好呀,继续玩儿吧。”
“师公,我先进去放个行李。”
“哎。”
她的卧房一如既往地干净,杜兰几乎每天都进来洒扫,但绝对不会碰她的东西。施辽放了行李,要出去的时候却看见杜兰揽着两位小男孩儿的头,压声嘱咐:
“这个位子是姐姐的位子,你们以后都不要坐,知不知道?姐姐回家发现自己的位子被别人坐了,多伤心?听明白没?”
两个小男孩点头。
她心头一沉,走出院子。
“这明园总算热闹多啦,师公。”
卢燕济从前很少下楼,遑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现在居然能安静地坐在这里,和两位小孩儿作伴,施辽觉得无比欣慰。
“是不是呀,郝歆郝毅,以后你们就可劲儿在院子里玩,不要怕吵到这个老古董,姐姐我当年也是特别闹腾的。”
杜兰在厨房听见,知道施辽这是在替两位小孩儿开解,心头一暖,朝外面回应:“姐姐当初可不爱闹腾,就爱看书,你们要是有姐姐半分聪明呀,我都知足了。”
她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外面回应,探出头一看,施辽带着两位小孩进了库房,寻觅半天,拿着当时邹广怕被母亲责怪所以藏在明园的滚铁环出来了。
她听见施辽道:“去梅花弄那边滚,那儿路宽,路平,去吧。”
两个小男孩儿欢欢喜喜跑出门了。
施辽送走两位小孩,一抬头,看见杜兰快速避开了视线,继续在灶台忙活,好像还偷偷抹了一下眼泪。
施辽笑笑,看来不消她劝,卢燕济和杜兰的关系应该已经彻底挑明了,否则杜兰不会接孩子过来。
她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卢燕济聊天。
“阿聊,你们是不是有一个要去外国学习的机会?”
施辽剥着核桃的手顿了一下,看他一眼,“吴老师跟您说了?”
卢燕济没说话,她风轻云淡,剥核桃的动作不停,“就六个月,不够来回坐船折腾的,况且明年要临床实习了,耽误不起的。”
卢燕济道:“你许叔叔,你还记得吗?”
......梁领言的姨夫?
“记得。”
“他的小儿子,净秋,就在美国读大学,好几年没回来了,家里总是放心不下。我问过你许叔叔,他说想拜托你去见见净秋,给家里报个平安,至于钱的问题,他垫付,以后我们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