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管教维尔利汀的时候不是没有,现在只不过是重新上演一遍几个月前的场景罢了。
反倒是那两个异乡人,实在没有见过此情此景,心里对原庄园主人唐克纳顿伯爵之暴虐的认知又加深了几分。路西汀公爵还好,他早就对自己这个堂兄的性格有着深切认知,但法伦就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公爵的堂兄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
“谁都能管教她”?让人听听,这是在妻子面前对别人说的话么?
“总之,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您先去检查一遍堂兄的葬礼流程是否妥当吧。”
不怎么赞同堂兄价值观的路西汀实在看不惯这种规则,站在维尔利汀身前冷漠地将二人阻隔开。他抬手向管事示意,表示她可以先去别的地方。
不是管事要做的那些事情他不可以做,而是现在需要一个理由将这二人分开。他那位堂嫂失去丈夫已经足够悲伤了,于情于理上都不应接受更多刁难。
台阶上的维尔利汀抬头看他一眼。于外观上讲,这实在是个很帅气的人,即使是从下颌处仰望,也能看清楚他年轻的锋芒。路西汀的英俊是那种温润而自带距离感的英俊,瞳仁很浅,跟他凉薄的个性一般。
只可惜……
她遥遥跟刚才走掉又侧过脸来不着痕迹回头的瘸腿管事对视一眼,继续往自己冰冷的瞳中填上哀伤。
路西汀把这位艾丝薇夫人扶了起来。夫人走到被踩坏的怀表旁边,蹲下,用手帕将碎裂的表壳包了起来。
里面的机芯还没坏,只要修好外壳,它的功能会完好如初。
维尔利汀将碎裂的怀表用手帕托到公爵跟前,本来充斥着哀伤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愧疚:
“对不起……您的怀表,我会修的。”
“你哪来的钱去修啊?”
“我自己会修的。”
捧着怀表的维尔利汀,听见他的质疑后,变得促狭了些许,带着几分卑微。
“向您保证,一天之后,我会将您的怀表完好无损地还给您。”
像是有什么击痛了心脏,路西汀一下子就觉得她可怜了许多。从上至下打量打量她这浑身破烂的衣裳,还有那隐在手帕下生满了冻疮的手,庇安卡以折磨她为乐,连新衣服都买不起,她哪里来的什么钱呢?
别说找表匠花大价钱去修了,就算她有那门手艺,买相同质地的原料自己去补好,原料那种稀有金属的价格也十分高昂。
他叹了口气,想从她手里接过怀表。
“不用赔了,今天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不行,”维尔利汀一下子将捧着的怀表收了回去,苍白病弱的面容上瞬时浮现出许多怀念与伤悲。
“我自己也曾丧失过母亲,知道这种失去母亲遗物的滋味。若是您不介意的话,权当是我为了弥补害他人也尝试这种滋味的过错吧。”
“母亲”这个字眼一下子刺痛了路西汀的心。他不再说什么,既然艾丝薇夫人想去修,那就任她去修吧。
维尔利汀暂时带走了那块怀表,放在自己床头桌上的最安全处。她接下来还要面对更大的危机。
八时,死去的唐克纳顿伯爵的葬礼正式举行。天空中下起蒙蒙细雨,乌云浅浅笼罩住天空,维尔利汀身穿黑色丧服走在棺椁前面,带着许多人来到亡夫的墓地。
伯爵那些领上系着白巾的亲戚也来了,葬礼开始之前院落寂寥是因为他们没来,而他们一旦共同来了,就说明想好了
对策。
庞加顿帝国葬礼的传统是让死者封棺前最后一次接受圣师的洗礼,等圣师将来生水洒在死者的头顶上后,漆黑棺材才可进入土中。
而今天的圣礼,伯爵的堂叔在棺椁前一把推开圣师,带着愤怒的面容向大家宣告道:
“看啊!就是那个女巫,是她害死了伯爵阁下!如果她不死,庇安卡伯爵的灵魂是不会得到安息的!”
他的手指向维尔利汀。在场人士一片哗然,比起亲戚破坏葬礼,还是“是女巫诅咒死了伯爵”这件事更能抓住所有人全部的注意力。
中间的艾丝薇夫人戚然:
“我没有!”
却被那位堂叔一把掀开棺椁的行为所打断。
“还想狡辩!如果你没有害死自己的丈夫,那为何不为他换上丧服呢?还是说,你根本没有颜面去面对死者的仪容仪表?”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不肯让我为我丈夫换上丧服!”
伯爵的未亡人捂住心口,作悲痛万分之状。
“你们这些人为了我丈夫的遗产,每天都来伯爵府邸拼命地劝说我,我不肯将他的财产划分给你们,你们就抢走了装有他遗体的棺椁,直到今天之前也不肯让我见他!”
在场的不仅有其他属地的领主、伯爵的亲戚,还有圣师、圣徒等圣堂分属的相关人员,哪怕现在已没有女巫灭杀令,她的罪行一旦被证实,他们也可以绑她上火刑架。
来者中有不惧死者者前去棺椁那看了一眼,庇安卡伯爵的尸首上果然未穿丧服。在圣堂下达的相关喻示中,不为丈夫换上丧服的女子都是灵魂有愧于丈夫之人。
众人之间纷纷点头,认定那位伯爵的遗孀正是害死伯爵之人。何况她还有着黑色的头发,就更有说服力了。
那位堂叔一看大家都认同,满意地拍了拍手:
“你想狡辩也没用,我们还有证人!”
“阿尔吉妮娅女士,作为庇安卡大人的管家,请讲述您在伯爵府中的见闻吧!”
瘸腿瞎眼的老管家被人扶了上来,大家都对她那独特面貌产生畏惧而议论纷纷之时,也对她的证言有效度表示认可。
如此面貌还能在暴虐的庇安卡伯爵府中留下来,且做到如此高的职位,她一定深受伯爵信赖,说的话也一定都是真的。
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点点头,走到棺椁前面,面向众人说道:
“我亲证——”
“庇安卡伯爵是从马上摔下来身亡的,而我们庄园的马都是百里挑一性格最优良的好马。艾丝薇夫人每天去马厩喂马所有人有目共睹,一定是她对马动了什么手脚,才让伯爵骑的那匹马变得暴虐。”
“不过是个伯爵从乡下买回来的野女人,竟敢在伯爵的鹰猎活动上做手脚!要不是她,老爷就不会受到女巫的诅咒,也不会英年早逝了!”
黑发女人立刻被周围人钳制着跪倒在地,柔长卷曲的发丝从脸庞两侧垂下,犹如黑色的波涛。
第4章 黑色葬礼“我会调查伯爵的死因”
在她身后的另一侧,有名穿着黑衣服的青年不嫌事大地举起了手来。他是伯爵的二表弟,面色苍白,头发一丝不苟工整地向后梳起,平日里就玩世不恭。此刻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盯着那个他最看不起的黑发下贱女人说道:
“杀了她,把她绑起来,给伯爵一个公道!”
众人均未响应他。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毛头在呼吁而去附和他呢。要处决维尔利汀,至少要等到中间的圣堂人士确认她的罪行后再把她绑起来。
圣堂来的圣师迟迟未动,站在中间左望右望,浑浊的眼睛流露着不知所措。
他只是来主持葬礼的,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不用理会那些好事人的骚动,让我们先来把葬礼进行完毕吧。”
黑衣齐整的人群之中,一名瞳仁颜色很浅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站到被迫跪在地上的维尔利汀身前,没有伸手去搀扶她,其不言而喻的气场却让压制住她的人匆忙撤手松开了那女人。
路西汀法伦丁威尔凡登,庞加顿帝国最年轻的公爵,得罪他没有好下场。
“路西汀,你难道要放过那个罪孽深重的**么?你要让你的堂兄在地下也死不瞑目么?”
冲出来主持公道的伯爵堂叔不满于他挑衅了自己的威严,双眼直直望着他,满面阴鸷道。
有人反对自己事小,但对方可是最为被皇帝所忌惮的路西汀,他可不能让自己在一个小辈面前丢了面子。
“堂兄在地下瞑不目暝目我不知道,但您在他的葬礼上用荒谬理由指责他的遗孀,让举行到半途的葬礼被迫中止,您可真是现场最明事理的人啊。”
“你!!”
伯爵堂叔气极,用手指颤抖不止地指向他,浑身衣冠齐整的身躯都冷静不下来。
路西汀毫不在意他,看都没看一眼对方那从红温逐渐涨成猪肝紫色越来越难看的脸面。
“这样吧,我们先让堂兄下葬,之后请专业的驯兽养兽人士去检验那匹马,这样不就能弄清堂兄的死因了?”
“不准!就算那匹马没问题,这个叫艾丝薇的女人也极有可能用巫术诅咒了他!”
堂叔越来越激动,直接讲出了那个最让所有人忌惮的理由:
“她可是个黑发的女人!庇安卡之前杀死了多少黑发的女人,你能确保她不是在全家身亡之后来找庇安卡寻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