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因为他小时候一声咳嗽就整夜抱着他不敢睡的女人,那个会把他冰凉的脚捂在怀里的女人,那个总说“小晟是妈妈的全部”的女人。
“他们……对我很好。是真的很好……”
“恨吗?恨的。”
但不是对仇人那种干脆的恨。
这是一种被撕成两半的、粘稠又绝望的恨。
恨他们为什么偏偏是杀人犯?恨他们为什么又要对自己倾注那么真实的爱?恨他们让自己这二十多年活在一個用罪恶堆砌的温室里,如今连回忆都变得......
肮脏!
不堪!
“沈誉恨我……他恨得那么理直气壮……”边晟放下手,通红的眼睛里是一片痛苦的迷茫,“可我呢?我该去恨谁?恨我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只想报仇的生父?还是恨那两个……把我当心肝宝贝养大的……杀人犯?”
“你问我恨不恨?我恨啊……我恨他们为什么不能只是单纯的坏人?那样我报复起来,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说到这里,边晟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门口,仿佛能透过门板看见那个刚才为他哭红眼睛的人。
“刚才……米娅骂我了。”他轻声说:“她骂得对,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她说我的命有一半是她的……这话真重啊,重得让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我要好好活着,为了她。”
“这些年啊,我总是在失去和寻找中徘徊,差点连最重要的都弄丢了。现在想想,什么仇恨啊真相啊,都比不上回到家有人为你亮着灯,有人为你热着饭。”
“但这笔账必须算清楚。他们对我的好,抵消不了他们犯下的罪。我要知道全部真相……然后,该还的还,该偿的偿。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能真正地重新开始。”
“边晟。”林正叹气:“你真的想好了吗?一旦查下去,你的生父沈誉,还有……你叫了二十多年爸妈的人,都可能要坐牢。到时候,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那个家就彻底没了。”
边晟没立刻吭声,只是看着窗外的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回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大悲大怒,就是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林队,我早就想好了。这些事就像脓疮,一直烂在那里,不彻底挖干净,永远好不了。我不想再背着这么重的包袱活下去了。”
“至于那个家……”边晟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目光越过林正,似乎看向了门外,或者更远的地方……
“那个家,早该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落地生根的踏实感:“不过,我也有新家了。虽然小,但是干净,暖和。”
林正看着边晟,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这么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边晟:“先养好伤。然后,和米娅好好谈谈。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
...
明歆站在创想集团总部大楼前,仰头望着这座曾经由父亲一手打造的金融帝国。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旋转门。
大堂里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后又嗡嗡响起。员工们偷偷打量着她,眼神里有同情,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不信任。
毕竟,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姐,能扛得起这么大的烂摊子?
电梯里,她听到两个高管的低声议论:
“听说顾氏已经准备收购了,她还能撑几天?”
“董事长在的时候都没办法,她懂什么经营?”
明歆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她这几天可没闲着,一直在查账、找人、抓内鬼。
推开董事会议室的大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创想的高层、股东代表,甚至还有几个顾昀安插进来的董事,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明小姐,”财务总监李叔站起身:“现在公司资金链断裂,股价暴跌,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和顾氏谈判?”
“谈判?”明歆冷笑一声,直接走到主位坐下,“和一群背信弃义的人谈什么?让他们把创想生吞活剥吗?”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银行在催债,合作伙伴纷纷撤资,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周,公司就会破产。”
明歆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董事身上——刘志远,父亲的旧部,也是现在唯一可能支持她的人。
“李叔,冻结所有资产的资金流动,”明歆果断地说,“王总监,重新拟定一份市场□□方案,下午我要看。”
财务副总监陈立地拍桌而起:“你还想干什么?现在市场对创想毫无信心,谁会投钱给我们?”
明歆抬眼冷冷看他:“陈副总监,你上个月是不是和顾昀在‘鼎安’私房菜吃了顿饭?”
会议室瞬间安静。
陈立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明歆唰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银行流水,“啪”一声摔在桌上:“这笔从境外账户转进来的五百万,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吃顿饭能值五百万?顾昀给你喂的是金子吗!?”
陈立:“你血口喷人!”
“我喷你?”明歆一步不让:“你以为你删了聊天记录、换了手机卡我就查不到了?你老婆名下那套刚全款付清的别墅,要不要我也把转账凭证贴出来!?”
说着,明歆又转身面向全场:
“在座的各位,有不少人是我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他尸骨未寒,你们就急着找下家、卖公司、吃里扒外!创想是倒了八辈子霉,养出你们这群白眼狼!”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有人低头,有人冒汗,没人敢接话。
“保安!”明歆厉声喊道。
两名安保人员立刻进来,架住陈立就往外拖。
陈立只能挣扎着大喊:“你们疯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管什么公司!创想完了!你们跟着她只会一起死!”
明歆看都不看他,只冷冷地对全场说:
“还有谁觉得创想完了?现在就可以滚!”
“但我把话放在这儿!”
“只要我明歆还在这里,创想就倒不了!谁再敢吃里扒外、通风报信,别怪我把他老底全掀出来,送他进去吃牢饭!”
...
接下来的几天,明歆几乎没合眼。
她裁掉了几个和高管有利益输送的部门主管,甚至亲自去见了几家原本准备撤资的合作伙伴。
公司里流言四起。
“听说她直接闯进德银董事长的办公室,把对方骂得不敢撤资。”
“这女人疯了吧?她真以为她能救创想?”
但渐渐地,质疑声小了。
因为股价开始止跌,银行暂缓了催债。
但这只是暂时的,创想面临的问题太多太多。
明歆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屏保早已从她和祁铭的合照换成了一张冰冷的城市夜景。通讯录里,那个曾经排在首位、被她设为“专属笨蛋”的联系人,也已被彻底删除。
就在创想最摇摇欲坠、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她亲眼看到祁氏集团也加入了瓜分猎物的行列。那一刻,心寒远胜于愤怒。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或许那恨意里还掺杂着未能磨灭的爱,但她绝不会承认。
就在这时,屏幕突然跳出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却又能一眼认出归属的号码:[小歆,我们谈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祁铭]
呵,不是那样?那是哪样?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焦急又试图保持冷静的样子。挽留?解释?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想谈,只想彻底斩断,于是主动定下了地点和时间[今晚七点,海桥见]
她不想给他任何迂回的空间。她要站在那座他们曾无数次一起吹风、看夜景的桥上,亲口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
晚上,江风凛冽,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先到一步,倚靠着冰凉的栏杆,望着远处漆黑江面上闪烁的灯火。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小歆。”
“祁先生,你迟到了两分钟。”她疏离地开口,直接跳过了所有寒暄,“长话短说,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今天约你出来,只是为了当面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他:“我们,分手了。”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创想是生是死,都与你、与祁家再无关系。也请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眼中骤然涌起的难以置信,转身离开。
“明歆。”祁铭开口,但他只叫了她的名字,但其中蕴含的怒意,却让明歆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就是这一顿,祁铭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