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吴树就爬起来帮厨房运煤球。黑乎乎的煤渣嵌进他掌心的裂口,疼得他直吸气,却把食堂阿姨偷偷给的鸡蛋全塞给艾丽。
艾丽也不闲着。
她发现洗衣房的张嬷嬷眼神不好,就主动帮忙叠衣服,趁机把破得最厉害的袜子藏起来,晚上等大家都睡了,她就着月光缝补,第二天再偷偷放回去。
“你傻啊!”吴树发现后急得跳脚,“手指都扎出血了!”
艾丽只是笑,比划着:“这样下周就能给你换双新鞋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吴树神神秘秘地把艾丽拉到锅炉房后面,掀开破毯子时,几个歪歪扭扭的木头玩具露了出来:“艾丽,我跟门卫老赵学的!”
艾丽瞪大眼睛。
那是用小木块雕的简易拼图,虽然边缘毛毛糙糙的,但能拼出可爱的小动物形状。
之后第二天放学路上,他们蹲在小学门口摆摊。寒风里,吴树声嘶力竭地吆喝,艾丽则用灵巧的手指现场演示拼图玩法。
黄昏时,一个穿皮草的女人扔下五块钱:“可怜见的,拿去吃饭吧。”
吴树涨红了脸想追上去还钱,艾丽却拉住他,认真比划:我们不是乞讨,是卖手艺。
那晚,两个孩子躲在被窝里数硬币,吴树突然说:“等攒够钱,我们就搬出去住!”
于是他们说走就走了。
十六岁生日那天的黎明,吴树悄悄把一封信塞进院长办公室的门缝。
他牵着艾丽的手走出福利院大门时,晨雾还未散去,而身后铁门关闭的声音,却成了他们童年最后的回响。
他们用攒下的几百块钱,在城中村租了间四平米的地下室。
吴树用捡来的粉笔在墙上画了扇窗户,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还画了只展翅的小鸟说:“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为了供艾丽上学,吴树开始辗转在各个码头扛货。一箱箱冰冻的海鲜压在他单薄的背上,工钱却少得可怜。
有次几个混混抢走他几天的工钱,他在巷子里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记得把给艾丽买的发卡紧紧护在怀里。
那天晚上,吴树对着镜子包扎伤口时突然说:“我要当他们的老大。”后来码头上再没人敢欺负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谁都知道他打起架来不要命。
沈誉第一次见到吴树,是在一个暴雨将至的黄昏,少年正指挥工人搬运最后一批货物。
后来吴树向他介绍艾丽时,语气里满是骄傲:“这是我妹妹。”
沈誉注意到女孩,正是他要找的人。
其实沈誉早就查清了艾丽的身世。那些汇给他们的钱,那些恰好出现的奖学金机会,都是他精心的安排。
但他对此始终沉默,守护着他们。
当艾丽终于考上大学那天,吴树在码头哭得像个孩子。他摸着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第一次向沈誉深深鞠躬:“这份恩情,我用命还。”
所以当沈誉需要有人潜入监狱接近老鬼时,吴树毫不犹豫地点头。
即便要坐牢,即便要再次与艾丽分离,墙上的粉笔太阳会记得,那个曾经在垃圾场抢面包的男孩,是能长成为重要之人赴汤蹈火的男人。
...
一眼转回到现实,这段回忆不单单是艾丽一人在回想,还有吴树......
天空压得很低,监狱操场的铁丝网上挂着未干的雨滴。
自由活动时间,远处岗哨的狱警抱着步枪踱步,犯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水泥空地上。
吴树靠在单杠旁,目光锁定了那个从特殊监区出来的佝偻身影.
那老鬼戴着墨镜,拄着盲杖,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谨慎。
“哟,老瞎子。”吴树晃到他面前,故意踢飞一颗石子,“今天怎么没数蚂蚁啊?”
老鬼的盲杖顿了顿,墨镜后的脸毫无波澜。
吴树从裤兜摸出照片,在手里哗啦哗啦地晃:“猜猜这是什么?”见对方没反应,他凑近低声道:“一个小丫头,穿着草莓背带裙,眼角旁有颗痣......”
老鬼的盲杖突然深深戳进了泥地里。
“啊,对了。”吴树用指尖弹了弹照片,“她旁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牵着她。”
老鬼干裂的嘴唇开始发抖,这些特征,他当然记得。
“激动了?”吴树把照片转过来对着他,“你女儿真可爱.......”
盲杖哐当倒地。
老鬼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抓住吴树衣领,墨镜滑下半截,露出浑浊却完好的眼睛:“你......怎么......”
“巧了不是?”吴树掰开他的手,“我跟这小哑巴相依为命十几年。韩成曦是不是答应帮你找女儿?然后让你继续装聋装瞎?然而这么多年她找到了?你答应了韩成曦什么?你到底知道她什么秘密?”
操场另一头传来狱警的呵斥声。
“只要你开口。”吴树把照片塞进他颤抖的手心,“说不定还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对了,你装瞎的事......”
吴树的手指突然戳向老鬼眼球,对方条件反射地闭眼。
瞎了么,装的。
吴树嘲讽:“韩成曦家的医疗水平不错啊?”
远处哨声响起,吴树后退两步:“下周这个时候,我等你答案。”
第59章 换我亲你也可以
艾丽回到画室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在黄昏里回响。沈誉依然站在那幅未完成的肖像前,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干涸开裂也不在乎。
“照片给吴树了。”艾丽的手语比往日慢了些。
沈誉放下画笔,沾满颜料的手在帕子上擦了擦,才轻轻拍了拍艾丽的肩膀。
“下次探视是什么时候?”
艾丽:“吴树表现得很好,狱警批准我两周探视一次。”
沈誉点点头,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两周的时间,足够老鬼做出选择了。
“来得及。两周后,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
监狱牢房,熄灯后。
老鬼侧躺在狭窄的床铺上,背对着监控摄像头,手指缓慢地摸索到床板下方,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缝隙。
几年前入狱时,他就发现了这个暗格。原本可能是某个前任犯人藏烟的地方,如今也成了他的秘密。
指尖触到金属扣时,他左手轻轻一抠,一部老式按键手机滑入掌心。
没有摄像头能拍到这一刻,因为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动作,而狱警的例行巡查也才刚刚结束。
手机是边晟出事后送进来的。
那天,食堂的会计,一个因金融诈骗入狱的老油条在递给他餐盘时说:“韩夫人给你的。”
餐盘底下粘着的就是这部手机。
在边晟出事后,韩成曦怕监狱里出事,所以特意送来方便联系。
鼾声此起彼伏时,老鬼把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拇指按下那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
第一声还没响完,电话就被接起。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老鬼的嘴唇几乎不动,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女儿......有消息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怎么?突然父爱泛滥了?”
“......只是确认。”
“放心,你儿子在国外的学费我刚付过,你老婆的疗养院也续了费。”
听此,老鬼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知道,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所以,别做多余的事。你现在打电话来,是出什么事了?”
老鬼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藏在袖口的照片,那是艾丽六岁时的模样,穿着草莓背带裙,笑容灿烂。
“......没有,只是做了一个梦。”
韩成曦沉默片刻说:“记住,你的家人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全看你的表现。”
......
电话骤然中断。
老鬼熟练地拆下电池,将手机藏回暗格
黑暗中,他盯着自己残缺的右手,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多年的冷笑。
二十几年的恨意,二十几年的秘密。
那时,他还是艾振国,韩成曦的专职司机。
他记得那个夜晚,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韩成曦让他开车去郊外的废弃工厂。到了地方,韩成曦没让他跟进去,只吩咐他在车里等。
但艾振国听到了争执声。犹豫再三,他还是悄悄下了车,从工厂的侧门摸进去。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韩成曦站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面前,手里握着一把枪。
“孩子的事,到此为止。你再多说一个字,下一个就是你女儿。”
男人抬起头,艾振国这才认出——那是临时替他开车的朋友,周原
从古江村回来是周原开的车,那天艾振国因事没送,所以让周原代替的自己。
艾振国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枪就响了。
他下意识后退,却不小心踢到了铁桶。
...
几天后,艾振国“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