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可不好直接同陆晋讲明,若是陆湛因此生了气,依他的性子,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因此这事儿得过一遍众人的嘴,然后宣扬出去,惹得人尽皆知了,传到陆晋耳朵根儿才好。
赵婉到底年轻,闻得众人这番议论,再是有所准备,脸颊还是涨得通红。
赵婉贝齿紧咬下唇,双手不安地揪着衣角,嗫嚅着:“婶母,您说怎么能……三哥哥他……”
张氏仿似已明白了大概,笑得别有深意:“瞧瞧,三哥哥都叫上了。赵姐姐,我看着啊,这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快别浑说了,我母家虽不是什么显赫望族,到底也是清白人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实在是,唉……”
赵氏说完,不由拉过赵婉的手背拍了拍。
张氏识趣儿,晓得赵氏这是让她们去触霉头,于是端了茶不再接话。
四房看局面尴尬,便试探开口道:“只是三哥儿这性子,我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再说咱们这些女人家,哪管得了当了官的男人们的事儿。”
“就是就是,湛哥儿的脾气怪吓人的,姐姐都不知道坊间怎么说他的……”三房的人听了半天才敢出声,忽又觉得自己说多了,赶忙打住。
赵氏团扇一挥,咂了口茶:“嗐,也怪我,你说我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三哥儿那性子,就连我说话也是要斟酌的。”
“姐姐,要我说,你这如今掌家对牌也拿着了,说话也该硬气起来了。三哥儿都这么大了,身边没个女人伺候算个什么事儿?你跟公爷提一嘴,亲上加亲,我看这事儿没那么难办!”
二房张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一味地拱火,但赵氏心思奇多,怎能不知她的意思,于是似笑非笑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咱们吃茶。”
只是话尾刻意留了一句:“今日这事儿,你们别同人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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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另一边,陆沣刚为百姓施完粥,找了间京中酒楼雅厢用膳。
菜品尚未上全,陆沣站在窗边,身姿玉立,静看长街上走卒商贩。
人前,他一贯是温润含笑的。
如今无人之处,眸色却似覆上一层阴翳,唇角笑容尽散。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
他身后站着的小厮恭敬道:“已按照公子的指示,将那两人放出京城了。与他们叮嘱过要先走水路,等去桐县后缓一个月再回京城。算算时候,这两日就该有人来回话了。”
“那便好。”
陆沣行事一向谨慎,从纪婵进府那日,他便差人调查了这位纪家姑娘的身世背景。
当时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去了纪表姑娘的家乡走访探问,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即便如此,陆沣还是在她身上多留意了一些。
就因为纪婵的这张脸像极了高韫仪,又恰好是以表姑娘的身份出现在国公府内。
尤其是那日诗会上,宋蝉意更是展现出不同旁人的灵活才智。
若只有其一,或许还是巧合;但是现下两者都占,实在是完美的过分了。
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特地找了时机设局试探宋蝉。
那两名派出去的“歹徒”知晓太多秘密,断不能留活口。
陆湛的耳目遍布京城,若在京中灭口,事情恐怕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等出了京城,就会有一伙儿水贼上船烧杀抢掠,这二人便不着痕迹地处置了。
那日纪婵被他救出,柔若无骨地倚靠在他身前,眼角泪痕若海棠泣露,着实惹人怜爱。
哪怕是今日回想起来,陆沣亦觉得心口震颤。
的确是生得貌美,又有几分聪慧,与韫仪足有八九分相似。
只可惜当时韫仪身为富商独女,尚不能入父亲的眼,纪婵不过是小地方来的孤女,家世更是相差甚远了……
思虑之下,陆沣叫来小厮:“你去给蘅儿传个口信,就说老太太因为上次的事,这些日子格外心疼纪婵,纪婵素日与其他两个姐妹走得近,蘅儿作为长姐,记得更要多关照一下表妹。”
小厮得了命令便转向国公府回了。
只是他前脚刚离开,便有人急切敲门,说是那两名匪徒出了京城,还未等驶船进水贼的地界,便双双失踪不见了。
陆沣眉头紧蹙,将手中的白玉茶盏猛然摔落在地。
*
消息传到陆蘅屋里时,陆蘅正做着女工,预备为平阳县主过几天的生辰送上一幅刺绣。
听了小厮传信,陆蘅当即放下手中活计。
陆沣是世家郎君中的正道典范,思虑事情一向周全,他既然如此吩咐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只照做便是。
可是以陆蘅对哥哥多年的了解,他这话面上看着是天衣无缝,实则是内藏玄机。
陆沣这样清贵的人物,何至于让她私底下去过问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想到这儿,陆蘅不由得发笑。
想是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故事。
于是便简单收拾了衣装,提着陆沣差人准备好的补品,向宋蝉屋里去了。
陆蘅是原配正室所出,素日里结交的都是京中贵女。就连府中的二妹妹、三妹妹,她也只是表面尽到长姐职责,私下无甚深交,与远房的这位纪表姑娘更是鲜少来往。
听闻陆蘅来找,宋蝉亦是惊讶:“大姐姐?她怎么来了?”
只略一思忖,宋蝉便让桃松快将陆蘅请进来。
陆蘅是陆沣同母所出的亲妹妹,自然也是要费心打点好关系的。
“前些日子怕扰了妹妹休息,一直没好打搅,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片刻的功夫,陆蘅便挑帘走了进来,面上挂笑,只是笑容总有几分客气的疏离。
“劳姐姐记挂,已好多了。”
“前阵子你和泠儿出事,府内上下都忙活乱了,我也插不进手来,只能等现下你这儿清闲了再来。”
陆蘅的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宋蝉心里却生出疑窦。
雪中送炭最见得真情,陆蘅这样聪慧的人不会不明白,却还是挑了这么个时候才来。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陆蘅似笑非笑地望着宋蝉,牵过她的手坐下。
“说来也巧了,今儿我刚想来看你,大哥哥那边的口信便到了,你瞧那一大堆补品,都是大哥哥差我带来的。”
陆蘅啜了口茶,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说一桩与她不相干的事。
陆蘅既是想与宋蝉尽快拉近关系,亦是有意透露长兄的“好”,想让宋蝉记在心里。
这么些年来,陆蘅都是这样做的。
毕竟是血亲兄妹,一荣俱荣。
长兄做了善事,不便自己宣扬,她便来替长兄开这个口,让受益过的人都记得长兄的好。
另一边,她又借着茶盖掀起的云雾,静静抬眼观察着宋蝉的神色——
希望这句试探,她能听出言下之意,做个识趣的人。
她这种身份,还是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宋蝉怔了怔,她显然是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是陆沣的手笔。
只是不消多久,她便琢磨出了陆蘅的言下之意:“那日多亏大哥哥出手相救,否则真是恐怕连性命都丢了。大哥哥就是这样的好人,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照顾。”
话锋一转,宋蝉又故作苦恼地问道:“正巧大姐姐今日在这,也请帮我拿个主意。大哥哥身份贵重,我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答谢大哥哥恩情,依姐姐看,该如何是好呢?”
宋蝉故意自贬身份,又想借陆蘅的口,为自己脱身。
好与不好,就看陆蘅的主意了。
陆蘅这样的聪明人,怎么能听不出宋蝉的意思呢?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宋蝉的思绪竟转的这么快,一时倒把她给架上去了。
她现在倒没心思计较宋蝉话里的真与不真,只想敷衍过去,看来今日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瞧妹妹这话说的,还是生分了。既是我同哥哥都把妹妹当自家人,妹妹就不要再说些这样的虚礼了。”
陆蘅并没有反驳宋蝉自降身份的话。
二人明里暗里的交锋,谁也没能吃到便宜,俱兴致阑珊下来。
又随便说了几句家常闲话,陆蘅便找了借口先回去了。
陆蘅走后,宋蝉依旧坐在桌前,端详着桌上如小山似的补品。
今日陆蘅问的话,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陆沣的意思?
宋蝉只觉得头痛,便不再去深思了。
从前在花月楼里做香膏生意时,她便知道,所有的本钱不能积压在同一家货源上,要分开采买,才最为稳妥。
如今到国公府亦是如此。
上次陆湛说他在国公府内亦忍耐了二十年,她不解其意,也不明白这是否就是陆湛非要与陆沣作对的理由。
但这些日子,宋蝉也是愈发看得明白,陆湛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