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跨过门槛,几声凄厉的哭嚎便直直钻入耳中。
宋蝉神色一凛,再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丫鬟被两个粗壮婆子死死按在地上,另有一个婆子站在小丫鬟面前,有力的巴掌如惊雷落下。
那小丫鬟的脸早已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偏又挣脱不得,只能无助地哭嚎。
赵小娘就坐在那小丫鬟面前,身后两名侍女替她摇扇,神情悠然自若。
宋蝉心觉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给赵小娘问安了。
“哟!纪丫头来了,快,随我进去坐。”
赵小娘早就看见宋蝉进来,偏要等她行完礼数,才装作刚看见的样子。
赵小娘面上笑意盈盈,极为亲昵地挽起宋蝉的手,款步引她入屋。那动作轻柔,语气也满是热忱,任谁瞧了,都得赞一声温婉亲和。
若不是外面的巴掌声尖锐凄厉,光看赵小娘这幅和善模样,宋蝉都真要以为赵小娘是极良善之人。
“不知那小丫鬟犯了什么事?小娘莫要为她动气。”
“嗐,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罢了。仗着自己那几分狐媚子长相,就整日里不安分,一门心思惦记着勾搭你表哥,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赵小娘语气,仿佛只是在说她豢养的一只动物犯了事。
她言辞实在粗鄙,连宋蝉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不敢吱声,只乖顺坐着,等着赵小娘的反应。
赵小娘笑意盈盈,眼角眉梢皆是温柔关切:“婵丫头今年多大了?”
宋蝉如实道:“过完下个月生辰,便十七了。”
赵小娘轻轻哦了一声,又道:“十七了,比泠儿只晚几个月,也到了该议婚的年纪。你生得这般标致,老太太又打心眼里疼你、偏爱你 ,想必平日也没少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
赵小娘微微压低了声音,笑得依旧和煦:“我一直把你当自家闺女看待,便也忍不住多问一句,对于往后的婚事,你自己心里可有什么盘算?”
第36章
这话一出口, 宋蝉慌乱地低下了头。
果然今日赵小娘喊她过来,并非闲聊这么简单,只怕是有意试探她的深/浅心思。
“小娘说笑了,婵儿哪里敢有什么盘算, 现在能在府中有口吃穿, 还能读书识字, 已是天大的恩宠了,婵儿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宋蝉听出赵氏话中的机锋,只喝了茶含糊过去,垂眸等着赵氏的诘难。
“你这丫头, 实在是乖巧怜人, 难怪老太太疼你,就连泠姐儿沛哥儿都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好呢。”
听见陆沛的名字, 宋蝉心中又是一紧。
赵小娘转而开了另一道话口:“婵丫头别怪我这做姨娘的多嘴。虽说你这婚事需得过了老太太的嘴, 但是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你年纪小, 尚不晓得里面的轻重厉害。”
赵氏放下茶盏,掩帕笑道:“眼下只有你我两人, 你不必同我这儿害起羞来。你的年纪也该是寻个如意郎君了,倘若是已有中意的, 不妨说与我听听,我虽没什么大本事, 在这后院里尚还能说几句话,且看我能不能助力些许。”
此话一出,宋蝉思忖片刻,霎时明白了大半。
赵氏这样拜高踩低的人,怎会平白无故替她筹划起来。
多半是陆沛近来行事张扬, 落到了赵氏的耳朵里,赵氏会错了意,以为是她宋蝉有意勾/引。
“我真不曾想过这些的……”惊慌与窘迫瞬间涌上心头,宋蝉忙辩解道。
赵氏似是没听到般,继续掐指数起来:“说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说亲放心些,我疼你,自然不愿让你嫁的忒远了,其他叔伯几房的哥儿均成了亲。”
“倒是咱们府里,这哥儿啊姐儿的,凑着堆得没结果,就说我这沛儿,先前想着立业成家,谁寻思竟拖到现在。”
一番话下来,赵氏自顾自捋,宋蝉却还是拿捏不准她究竟心里在盘算什么。
前屋那个挨训的丫头,显然是赵氏有意让她瞧见,借机提点她莫要打陆沛的心思。
可若真对她不满,大可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拐弯抹角,作这许多无用的铺垫。
宋蝉乖顺道:“姻缘大事,岂是我一个小辈能参透的,自然全凭长辈们做主。”
赵氏听见这话,终于露出几分满意的笑来。
“婵丫头能这般想便好,不枉老太太疼惜你。”
赵氏道:“初次见你,我便觉得眼前一亮,你生得这般标致,又这样聪慧伶俐,比起我那泠姐儿,不知乖巧懂事了多少,我打心底里就喜欢你,只巴不得你是我亲生的才好。”
宋蝉不语,只啜了一口茶,静静等着赵氏的后话。
“不瞒你说,我家中有个侄子,自小饱读诗书,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家中正想为他替他相看。我想着,你二人年纪倒是合适,容貌也甚是般配,若是有缘结识,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若你也愿意,不妨让你们先见个面,婵丫头意下如何?”
宋蝉闻言,掌间的茶盏一抖,几滴热茶落在膝上,渗透裙布,刺得肌肤微微发热。
一时间,她鬓角都渗出了冷汗。
“我……”
赵氏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笑中暗藏冷锐的目光直直向她望来,等待着她的答话。
宋蝉心间叹了口气。
恐怕今日若是拒绝了赵氏,她也别想安好地从这屋子里出去了。
须臾思量,还是先稳住赵氏,再说后话,方是良策上计。
宋蝉垂下头,耳边适时地泛起怯红,乖巧地应和:“婵儿全听小娘做主便是。”
*
从赵小娘屋里出来时,暮色四合,笼罩着一方庭院。
赵氏今日的会面云里雾里,宋蝉摸不着头绪,心中合计是该找时候与陆湛坦白。
毕竟陆湛与赵氏共处多年,应当更懂得她的心思,且陆湛眼线遍布公府,也好替她打听下,看看陆沛近日是否向赵小娘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先前她听陆泠提起,如今赵婉也与赵小娘同住。虽然她素日与赵婉甚少交谈,但毕竟同是表亲,既然来了,合该打个招呼再走。
这么想着,宋蝉便同嬷子问了路,向赵婉那处去了。
途径后院假山园林时,隐隐约约听到竹林后面传来几道细碎的低语,宋蝉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向竹林处探去。
竹林深处,一个侍女正与一名小厮凑在一起密谈。
那侍女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公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次可千万小心行事,若是被他发现,咱们谁也活不成。”
她顿了顿,又道:“让你准备的药粉,你可拿来了?”
小厮眼神闪烁,忙不迭点头:“早备好了,只是怎么下手,还得等着主子吩咐。”
宋蝉听见这事跟陆湛有关,心中猛地一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躲在一块石山背后,细细听下去。
那侍女又道:“马上就是大小姐的生辰宴了,届时,你找机会将这药下到三公子的酒杯里,等三公子不胜酒力之后,自会有安排好的人把他引到偏阁,咱们表小姐便会在那处等着。”
小厮仍有些犹疑,声音不自觉微微发颤:“只是听说三公子自幼在军旅中摸爬滚打,那体格可比寻常男子强健太多了。而且他的定力超乎常人,一般的诱/惑根本动摇不了他。这药虽说对普通人有效,可若是三公子凭借意志扛了过去,到时候该如何收场啊?”
侍女沉吟片刻,只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加重药量好了。纵然三公子再厉害,到底是凡胎/肉/体,只要这药量下够了,还怕对他无用?”
侍女轻声笑道,似有些促狭意味:“再者说了,你我二人的差事,不过是想法子把三公子送进偏阁罢了。他一旦进去,便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到时候哪怕三公子浑身是嘴,又如何能把这事儿解释得清楚?”
“姐姐说的是。”
那两人边说着边走远了,剩下宋蝉站在石山后,掌心早已沁满了汗。
她只听了这几句,便全明白了。
两人口中的药粉,恐怕与春心引作用无二。赵小娘谋划了一桩好戏,意在将陆湛和赵婉强凑成一对鸳鸯。
这事若真做成了,府中怕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事关女郎名节,哪怕陆湛不愿,也必定会被强迫着将赵婉收入房中。
宋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对策,究竟该如何帮陆湛避开这一场阴谋,又不打草惊蛇呢?
须臾间,宋蝉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此事干系重大,惟有告知陆湛,让他来定夺处置,才是万全之策,实不该由她独自揽下这千斤重担。
毕竟赵小娘等人的计谋环环相扣,她若自行处置,但凡出现什么差池,以陆湛的脾性,定会迁怒于她,到那时,自己怕是百口莫辩,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境地。
宋蝉拿定了主意,转身便离开了赵小娘的院子,改向陆湛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