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乱间,困意渐渐袭来。就在即将沉入梦乡之际,一道挟着凛冽松香与酒气的黑影忽而欺身压来。
覆在面颊上的大掌力道极重,令她瞬间惊醒。宋蝉睁大双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来人。
陆湛一身酒气,呼吸沉重而急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宋蝉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按住。
陆湛的手掌比冬夜霜雪更冷,五指如铁箍般扣住她下颌。
“表哥,我正打算明日去找你……”她声音微颤,试图解释。
陆湛冷笑一声,声音低沉:“你已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月光自窗棂斜斜切进来,照见陆湛玉冠斜乱,襟口微敞,眼尾染着不易察觉的酒气猩红。
“大公子只是邀我去湖边赏画……”她话未说完,陆湛的宽袖拂过颈边,带起一阵酥/麻的微痒。
“你与陆沣,已然那么亲近了?”陆湛抬手抚过她如墨的鬓间,温柔地梳理着她柔顺的发丝。
屋内静得可怕,唯有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陆湛的呼吸近在咫尺,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令宋蝉心神恍惚。
陆湛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墨发,忽而猛地一扯,令她不得不仰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冷得刺骨,仿若化不开的玄冰。
“我有没有说过,你与陆沣的一切行动,都要提前与我说?”陆湛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事紫芙也知道,事发突然,我本来是和紫芙说过,等事成后会来同你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宋蝉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陆湛面上像是覆了层寒霜,冷到让人不敢直视。
“你可知今日陆沣为什么要将你约在湖心亭?”
从今日在湖心亭瞥见陆沣与宋蝉并肩而立的第一眼,他便觉蹊跷。
京城之大,亭台楼阁无数,为何陆沣偏要选在此处?恰巧是他今日赴宴的酒楼旁,恰巧是他必经之路。
直到陆沣状似无意地问起那日火场之事,他方才恍然。原来这是陆沣特地精心设下的局,就等着他看见,以此试探他和宋蝉之间的关系。
思及此,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日火场救宋蝉,又岂是一时莽撞?陆沣此人,心思深沉如海,表面与宋蝉保持距离,看似君子之风,实则处处提防。
既然如此,他何不推波助澜,让陆沣愈发猜不透他与宋蝉的关系?
他太了解男人的本性,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允许有其他男子出现在自己心慕的女人身边。
嫉妒与猜疑,是最能摧毁理智的毒药。陆沣再如何装得风光霁月,终究也是个尘世间的男人。
陆沣心思毒辣,多年前害了他的母亲,如今又欲对陆国公下手,其心可诛。
他没有一天不想杀之而后快。
今日当他看着远处那对璧人,这本该是他最得意的时刻。他一手精心养出的美人刀,终于要刺进陆沣的心口。
那些他亲手教她的眼波流转、浅笑嫣然,都将化作最锋利的刃,一点点剖开陆沣的防备。趁他不意时,一举击破。
可不知为何,当他目睹陆沣为宋蝉扶簪时,宋蝉娇羞柔婉的模样,一股无名业火陡然在他胸中升腾。
他只觉五脏六腑都似被这怒火灼烧,几近失了心智,心中的藤蔓疯长,不断叫嚣着一个即将破土的念头——
她不该对着别的男人,流露出这样的姿态。
看着宋蝉隐约露出的纤白玉颈,陆湛眸色更深。
宋蝉一怔,还未及反应,便觉唇上一热,陆湛已低头吻了下来。
那吻带着惩罚的意味,霸道而炽烈,令她几乎窒息。她双手抵在他胸/前,却被他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别……”
夜风拂过纱帐轻摇,陆湛身上的酒气愈重,他仿佛并未感受到宋蝉的抵拒,只是用膝盖抵开她的腿。
他近乎发狠地侵/占着每一寸,已然不是为了简单的发泄,更像是内心积郁已久的愤懑,驱使着他借此激烈的方式,宣泄着深埋心底的不平。
第48章
朝堂之上文争武斗, 一时没有论断。
慕容诃一案尚未有论断,慕容诃便弃了全部身家,乔装逃回了故乡。
朝中一时攻讦四起,锋芒无不指向陆湛。以陆沣等人为首的御史, 更是上奏妄治陆湛办事不力的重罪。
为平息文臣的怒火, 皇帝免了陆湛几日朝会, 是为对其办事不利的处罚,另外草率发落了几名官吏,作为安抚的收尾。
阴郁的气氛持续延绵到盛夏。
四年一度的消夏围猎来了,万梧山猎场旌旗蔽空。
此次围猎乃是新帝登基首次, 故而便邀三品以上官员家眷, 又允万国使臣来朝。
陆国公称病,由陆沣代行家主之职。
陆家的几名娘子里, 属陆泠最善骑射, 为了这场夏猎, 她期待良久, 连骑装都特地新裁了好几身。只是不巧临行前几日突感了风寒,病在榻上起不来, 无奈只能眼巴巴看着旁人去了,一时又气又恼。
陆沣只带了陆蘅与陆芙同去, 至于陆沛,赵小娘恐生乱子, 便强行找借口摁了下来。
人少了,陆沣便生了私心,将表姑娘纪婵的名字报了上去。
宋蝉对骑射围猎之事并无兴趣,她不像陆泠自幼有师父指点,精通此道。况且马的性情难以捉摸, 她既无法驾驭,也不愿与之亲近。
然而,这终究是一个露脸的机会,或许能有机会结识不少世家小姐与贵族公卿,对她日后大有裨益。
思虑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前往。
万梧山内,礼乐冲天,明黄的帷帐在晨光中翻涌如浪,晋帝坐于正东高席,两边百官及其家眷依照文武官阶、男外女内的次序高低落座。
远处一千虎贲卫正在接受晋帝校阅,潇潇金甲声惊起枝头飞鸟阵阵。
只是到了排席时,陆沣的同僚方氏家里人口多,挤占了文臣女眷席位,到了宋蝉这里便不够坐了。
因而宋蝉只能以表小姐之名,落座于陆湛身后。
陆湛等一众世家子弟绛红骑装坐于席面前方,宋蝉等女眷隐于最后一排。
宋蝉原以为陆湛会因她与陆沣相见之事穷追不舍,未料自那夜之后,他便再未寻过她。不仅未曾传召任务,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她这个人。
细算来,已有半月光景。
这半月里,陆湛究竟在忙些什么?甚至就连国公病重,他都未曾回府探望。
宋蝉虽心有疑惑,却也懒得深究。他不来寻她,反倒给了她喘息之机,让她得以细细盘算往后的日子。
众人谈笑间,宋蝉掠过人群,偷偷望向高座上的帝王。
听人说,陆湛有从龙之功,君臣之情深厚。
晋帝年岁略长于陆湛,却不见应有的意气风发,反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眉宇之间,更透出皇家独有的坚毅与笃定,不容半分置疑。
帝王正拉满弓,往远处的红靶瞄去,为给此次围猎开场。
箭尖挑破弥漫薄雾,箭镞折射出碎金光芒。
"好!"
一击即中,观礼台上喝彩如雷动,宋蝉亦感慨帝王威势。
"快看北戎使团!"人群中,不知谁领头低呼一声。
宋蝉将目光落向远处,但见十二匹雪狼曳着车驾破开晨雾,比使团预先袭来的,是阵阵膻腥气。
领首的拓跋烈掀帘而出时,身后铁笼发出啰音——那是一只酣睡的黑熊。
“北戎使团拜见晋朝皇帝。”拓跋烈单手抚胸,颔首作揖。
众人还未曾眼前的奇景中回过神来,远处铁笼里的黑熊突然人立而起,碗口粗的铁链撞出刺耳声响,惊得贵女们打翻了琉璃盏。
"北戎进献的雪域熊王,果真威风。"
皇帝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执犀角杯的手指纹丝未动。
席间众贵女们哪里见过这种猛兽,今日近距离瞧了,不由得纷纷称奇。
使臣拓跋烈抚过腰间弯刀,鹰目扫过席间众人眉眼,倨傲开口:"陛下赎罪,此兽需饮人血方肯臣服,不知晋朝可有勇士驯服?"
话音未落,铁笼轰然作响,那黑熊竟开始狂拍笼柱,顿时腥风直扑御座。
方才还在调笑的贵女们慌作一团,兵部尚书嫡女一个不慎,将杯中美酒倾洒了孔雀氅,更搅乱了局面。
羽林卫的鸣镝本已瞄好,却在熊掌拍笼的威力下,吓失了准头。
陆湛不动神色握住了腰间佩刀,若有似无地往宋蝉一侧挡去。
鸣镝还未离弦,宋蝉已嗅到风中若有似无的苦杏味。
再细细一辨,宋蝉心头一惊,那是西疆乌头混着曼陀罗汁的味道!
难怪那只黑熊双瞳赤红如血,狂性大发。
这哪里是什么野兽不肯臣服?分明是有人暗中下了药,刻意要唱这样一出好戏恐慑众人,借此破坏宴席,欲损毁天家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