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色凝重,一个面带笑意,却都能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高座之上的晋帝,目光亦停留在她身上,那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仪,更多的是几分审视,如一蛰伏的猛虎,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宋蝉的指尖微微颤抖,却仍保持着尽量得体的姿态。
“民女谢陛下赏赐。”
第49章
夜色深沉, 晋帝的营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
“慕容诃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晋帝的声音低沉,手中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湛执白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随即答道:“前些日子跟过去的探子来报, 慕容诃已进了北戎的地界。”
晋帝闻言, 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恐怕他与北戎早有勾结。好在那些粮草兵马被你扣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前段时间, 是委屈你了。”
陆湛微微垂眸, 神色恭敬:“为陛下分忧是臣子本分,谈不上什么委屈。”
晋帝点了点头, 目光却并未从棋盘上移开。
他又执起一枚黑子, 沉吟片刻, 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 你家那个纪娘子是个聪慧伶俐的。依朕看,倒比你家其他几个姑娘要出挑得多。”
晋帝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似笑非笑地看向陆湛,“怎么从前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表妹?”
陆湛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 指尖在棋子边缘摩挲片刻,随即淡然道:“陛下, 表妹愚钝,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没有什么必要说给圣上听。”
晋帝轻笑一声,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普通吗?依朕看, 你那位大哥对她的心思好像并不简单。”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目光如炬,仿佛要看透陆湛。
提及陆沣,陆湛眉头微蹙。
原来陆沣对宋蝉的偏爱已昭然至此,就连晋帝这个局外人都一眼能看透的程度。
他该高兴宋蝉的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吗?心底却泛起一阵有些异样的滋味。
“沧鸣,”晋帝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我们心头的那根刺要拔,但不是现在。你和你大哥之间,不要让朕难做。”
晋帝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缓慢,“到了合适的时间,朕会帮你一把。”
帐内烛火摇曳,陆湛倏然抬眼看向晋帝,只见晋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似是在试探,又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
这一晚,宋蝉的营帐内热闹非凡。
自白日里她在宴席上以智谋化解危机,得了陛下的嘉赏后,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贵女们便纷纷登门拜访,或递上名帖,或送上礼物,言语间皆是试探与恭维。
宋蝉心中明白,这些贵女们不过是见她今日得了圣眷,想要探一探她的深浅底细。
与这些贵女们周旋,着实费心神。
宋蝉需得小心应答,既不能让她们看轻了自己,又得保持谦卑,让她们从中获得些许优越感,不至于心生敌意。她面上含笑,言语得体,却早已疲惫不堪。
这一晚虽耗费了不少心神,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兵部尚书家的苏家小娘子临走前,特意多留了片刻,笑盈盈地夸赞宋蝉营帐中燃的香清雅怡人,与外面香宝阁的香很不一样。
她言语间透出几分兴致,直言想向宋蝉订一些香,等夏猎结束后带回去细细品用。
宋蝉心底十分激动,面上却不显,只温婉笑道:“苏娘子喜欢,是我的荣幸。这香是我闲暇时自己调的,若娘子不嫌弃,改日我便让人送些到府上。”
苏家小娘子闻言,笑意更浓,连声道谢。
之前听陆芙说过,这位苏娘子在京城贵女圈中颇有名望,不仅出身显赫,更因审美独到、品味高雅而备受推崇。
平日里她穿戴的衣饰、佩戴的首饰,总能引得京中贵女们争相效仿,可谓引领时兴。
宋蝉心中明白,苏娘子此刻订香的举动,更多的是一种示好,而非真的对那线香情有独钟。
毕竟,以苏家的权势,什么样的名贵香料寻不到?只是宋蝉并不在意这些。她深知万事开头难,只要迈出这第一步,日后便有机会与这些贵女们建立更深的联系。
这些人脉,正是她日后在京城立足的关键。
送走苏娘子后,营帐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紫芙和桃松在收拾那些贵女们留下的茶具。
宋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身上黏腻不堪——白日里与黑熊对峙时惊出的冷汗还未散去,此刻更是难受得紧。
盥室设在营帐外的山脚下,走过去还需一段距离。
宋蝉虽觉疲惫,却也不得不走这一趟。她起身整理衣衫,对桃松道:“我去盥室沐浴,你们收拾完便早些歇息吧。”
桃松放下手中的茶盏,担忧道:“娘子,这营地人生地不熟的,我陪您同去吧。”
宋蝉挑开营帐的帘子,外头夜色沉沉,远处的群山轮廓隐约可见,营帐间零星亮着灯火,倒也不算可怖。
她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心中烦闷稍减,便对桃松笑道:“不必了,我闷了一天,正好自己走走,散散心。”
桃松还想再劝,宋蝉已迈步出了营帐。
她一路穿过女眷们的营地,步履轻盈,却也不失谨慎。
再往前,便是郎君们的营地了。虽夜已深,那些营帐中仍不时传来谈笑声,偶尔还有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宋蝉低垂着头,步履匆匆,生怕惹来不必要的注目。
山里的夏夜凉爽宜人,微风拂过,送来一阵草木的清香。
沐浴完毕,宋蝉只觉得浑身舒畅。
从盥室出来,夜空繁星密布,宛若星河横亘天际。宋蝉忽然想起白日里陆芙曾提起,盥室附近有个观星亭,在那里观星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宋蝉心中一动,便借着四周微弱的烛火,循着陆芙说的的方向寻去。
观星亭隐在一片竹林之后,她沿着小径缓步而行,衣料不时拂过竹叶,发出窸窣轻响。
只是越向竹径深处走,灯火便越微暗,偶有虫鸣落在静谧黑夜,生出些森冷寒意。
宋蝉心里有些犯怵,一时不敢再向深处走了,转身就想要原路折回。
宋蝉刚转过身,还未迈出一步,忽然一只温热的手从暗处伸出,猛地将她拽入了烛火未照到的阴影里。
她的惊呼还未出口,便被一只手掌紧紧捂住了口鼻,整个人被抵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后背石壁粗砺的冷意让她不禁痛呼出声。
在黑暗中,她抬眼望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那双眼睛冷得像深冬结冰的寒潭,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能将人的血液冻结。
陆湛清隽的脸隐于阴影中,唯有那双眼睛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格外锐利,像是盯紧了猎物的猛兽,令人不寒而栗。
“阿蝉,”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夜深人静,一人到这里,是要等谁吗?”
宋蝉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陆湛的脸上,那双冷冽的眼睛里倒映着漫天星子,却没有半点光亮,唯有一片沉寂的漆黑。
“并没有等谁,只是听芙妹妹说山上观星亭望星子很是好看,才想来看看。”
陆湛似是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轻到很快消散在了夜色里。
“陛下看见了你,京城文武公卿知晓了你,世家贵女争相与你结识,”陆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阿蝉,你的目的达到了?开心了?”
宋蝉喉头一紧,连忙低声解释:“表哥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得已才……”
“不得已?”陆湛打断她的话,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当真以为,陛下的赞誉是这么好承受的吗?”
他没有发怒,甚至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可正是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宋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太了解陆湛了,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陆湛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呢喃:“阿蝉,我要你做的是一把刀。一把好刀,是主/人要求刺到哪,它便去去哪。一把刀,不该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
他鼻息间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温热却危险。宋蝉的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安。
她忽然意识到,陆湛今日的这种隐忍不发的愤怒,或许是蕴藏着更为可怕的雷暴。
果然,陆湛直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现在心思太多了。等从猎场回去,陆沣的事情你就不必跟了。”
宋蝉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可是那份名单还没拿到……而且大公子与我之间也刚有些眉目,若是此时抽身,岂不是功亏一篑吗?”
她是真的着急了,比起陆沣,她更在意的是今日与贵女间刚搭起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