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叙:“抱歉。”
他没说的是,其实这次,他是想要和她告别的。
直觉告诉他,这才是拨乱反正。
可车窗外风景疾驰,晚风呼啸而过。他的情绪也不知何时脱了轨,令他只有静默。
他戴上了耳机,另一只则分给了阮柚。
耳机在放着歌。
少女难得安静下来,一只胳膊搭在栏杆上,偏头问他放的是什么歌。
顾叙不假思索,“恋人未满。”
“很好听。”
阮柚嗯了声,表示很喜欢。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两人品味相似,顾叙听的很多歌,她都很喜欢。
阮柚默默想,她应该问他要歌单。
不知不觉,巴士驶向了末班地段。
此刻夕阳西下,落日熔金。阮柚捕捉到什么,直起了脊背,瞬间打起十倍精神。
“哥哥,快看。”
顾叙闻言,循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而后,他呼吸一慢,下颌绷紧了些。
海边,日落时分。
薄薄的云絮透开了霞光,好似不经意挑染海面。波光粼粼幕幕浮现,就这么不期然地揉碎在他的眼底。
阮柚趴在栏杆上,夕阳染红了她的侧脸。
她稍稍一偏头,笑盈盈地问,“哥哥,好看吗?怎么样,不虚此行吧。”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发现这么美的地方。顾叙,应该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位分享的人。
她很期待顾叙会喜欢。
顾叙掀起眼帘,半晌,“嗯,好看。”
他静默远眺,透过了车窗,看见一望无际的海平线,望见海鸥掠过夕阳,飞向远方。
他的答案令阮柚很满意。
车窗外面送来了晚风,少女头发被吹乱,仍浑然不知,对着窗外风景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顾叙眼睫微闪。
那一刻,他却在想——
他好像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自由的风。
第74章
房间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顾叙坐在面前, 曲毕,便听老师在身后语重心长地说,“顾叙, 你已经很优秀了。倘若一味追求极度雕琢的完美,只会适得其反、消磨灵气。”
顾叙垂了垂眼睫,脊背僵直, 小幅度颔首。
“我会注意的, 老师。”
他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老师便不再说了。他深认为,作为执教以来最满意、最有天赋的一个学生, 顾叙该知道如何去自洽、去拨乱反正。
结束课程,顾叙便去排练学院舞台剧。
他本无心参加,也没有选择报名,可最终投票结果出炉, 他却被推选成了男主角。话剧团的同学眼神殷切:“学长,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顾叙闻言, 就这样答应了。原因简单, 偶尔他也想要被需要, 既能帮到别人, 也能帮自己。
舞台剧结束, 顾叙谢绝团建邀请,一个人去了图书馆。
他从日落一直看到了闭馆。
胃部灼烧的饥饿感也逐渐麻木,出图书馆的时候, 迎面而来的晚风从喉咙进入了胸腔, 冷的透骨, 却愈发令他清醒。
他就这样停在阶梯,感受近乎自\虐一般的清醒。
顾叙时常有种不真实感。仿佛坠入沉沉的梦境,如梅雨季的潮湿感总是如影随形。他浸透其中难以抽离, 时常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虚幻。
因为他在梦里和现实一样,只是更麻木,像是行尸走肉。梦里的他,什么都有,又像一无所有。
和现实像又不像。
不远处有人在卖花,顾叙恰好听见叫卖声,莫名止住了步伐。
他偏头看,越过人潮。忽的想起,窗台那束花已经枯萎了。
该更换新的了。
且出于礼貌,他该回礼才是。
—
阮柚让顾叙一定要偶尔来看他。
临别前,她目露祈求,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来,想以此得到对方的心软。
顾叙看出来了。
最后却也点点头,如她所愿。
在阮柚看来,少年心软了。
只有顾叙知道,这并不是心软,而是更深层次、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让他暂时忘记原则。
之后他时不时会来看她。
每次过来,少年都会带一束鲜花。
阮柚抱着花开起了玩笑,“这是不是代表我们之间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枯萎。”
顾叙头一次听见这句话,对这样的比喻陌生又新奇。
像骤然闯进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约束,没有规则,什么都是自由的。
他不说话,选择放任自己。
阮柚最近在做手工,做好的手工拿去街上卖,偶尔挣开的零用钱都用来买棉花糖。
“总吃糖,牙齿不会痛吗?”
顾叙不知觉望过去,却只看见少女微抿的唇瓣。她涂了薄薄一层唇膏,思考时却仍会不自觉咬唇,残存浅浅的小牙印。
他平静收回视线。
阮柚弯眼笑起来:“不会,我会经常刷牙,而且棉花糖真的很好吃哦。”
顾叙则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沉默间隙,两人无意间交触视线,阮柚好像捕捉到重点,微微凑近,一瞬不瞬瞧他,“哥哥,你不会没吃过吧?”
她问的一本正经。
顾叙却轻易看出少女眼底藏着的狡黠,这份狡黠配上扬起的笑,鲜活又灵动。
淡淡的甜香钻进鼻腔,顾叙微不可察拉开距离。“没有,我很少吃糖。”
他如实回答。
实际上,他每日吃什么,都是上周管家提前写在菜单里的,按照营养均衡调配精心规划好。
他口味一直很淡。
“哥哥,你想吃吗?”
闻言阮柚眼神柔和起来。
顾叙猜,阮柚大概是觉得他可怜。
这个念头令他生出几分无奈来。
他默了默,刚想要摇头。
阮柚却拍拍膝盖起身,嗓音轻快,“等我哦。”
说罢,像是不想给他反悔的机会,不等顾叙发言,阮柚便一跑离开了。
半晌后。
顾叙很轻地蹙眉,并非抗拒,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你吃吧。”他并不贪甜,也早就过了渴望吃糖的年纪。
阮柚眨巴几下眼睛,乌黑杏眼水润润地,“哥哥,你是想让我长蛀牙吗?”
顾叙一怔,胸腔溢出笑,“谁说想吃的?”
翻脸比翻书还快。
阮柚弯弯唇角,佯装听不懂,“嗯?谁呀?”
顾叙拿她一时没办法,于是尝了一口。
草莓味缓缓化在唇齿,很甜,味道是许久没有的浓厚。很遥远的味道。
顾叙垂眼想。
阮柚:“怎么样?”
顾叙:“不错。”
“真的吗?”
阮柚眼神有些迟疑,哪有人边说好吃边在皱眉的?
顾叙松松眉头,偏头看过去,“真的。”
少年眼睛纯柔如明镜,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但他很克制,即使好吃,也并没有多吃。剩下的都让阮柚吃了。
“阮柚,你多大了?”
骤然转移话题,阮柚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吞嘟囔,“之前不是说过嘛。”
顾叙稍挑眉,不信,“嗯,十八岁?”
阮柚见状,想了想,终于说了真实年龄。她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快十七了。剩下的棉花糖被她吃了。她猜,也许是自己太贪吃,顾叙才不相信她的年龄。
“怎么不上学。”少年很轻地问,云淡风轻,并不冒犯。
阮柚则说:“我不想上。”
少年默了会儿,“不想上,是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他们都在欺负我。”
或许是顾叙这句话唤醒她骨子里不美好的那一面,阮柚这句话说的很快,咬字都有些含糊。
顾叙薄唇紧抿,短暂沉思。
像当真了。
见状,阮柚反应过来,低低补充,“没有人欺负我。”
她只是…有点迷茫。
顾叙安静了会儿,对她说,“没有人有权利欺负你。”
是么?
“可是。”
不知少年是否只是无心的话,阮柚却听进了心里,垂垂眼皮,指节压了压掌心,说,“如果有一天,连你最爱的人都在欺负你,你会怎么办。”
空气陷入静默。
阮柚手臂伸直搭在长椅,幽幽目视远方。
正当她以为等不到答案时,忽地,耳畔传来了少年柔和清晰的声线。
他说,“那就一直向前看,不要因为他们回头。”
闻言,阮柚呼吸一慢。
心脏处细细痒痒,好似有什么念头在挣扎破土而出。
偏过头,恰好四目交接。
少年瞳色被日光映照泛浅,密长睫毛投下小扇似的阴影,神态温柔,令人移不开眼。
他说,“所以啊,不要因为任何人,停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