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排练后,阮柚撑伞离开。
外面下的比来时更大, 瓢泼大雨愈演愈烈, 颇有一种要将世界吞没、洗净成灰白之势。
天气降了温度, 她低了低头,呼吸团出了几口薄薄的白雾。
觉察出几分饥饿,阮柚当机立断, 抬脚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个饭团。
加热过后,她没立即吃,而是捧在手心热了热手温。体温渐渐回暖后,阮柚拉开长椅坐下,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循声转头,是班里同学。
对方看着阮柚,犹豫地说,“阮同学,顾叙问我你在哪。”
她不确定顾叙找没找到,所以话语也犹犹豫豫。但见阮柚一个人出现在便利店,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应该是在找你。”
“找我?”
阮柚眼瞳一晃,想了想,问,“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吗?”
女生告诉了她。
坐在窗边的长椅前,阮柚重重捏了捏手心,咀嚼速度都不知觉地放缓了起来。
顾叙他……来过?
为什么她不知道呢?
阮柚胸口不由发闷,却转念恢复了清醒。无论怎样,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
雨过天晴,风和日丽。
外婆忌日到了,阮柚回乡去看外婆。
下乡的路途几乎是连线的风景,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
她看着一幕幕山水草木、自然风光,如潮的记忆也渐渐涌现。
阮柚小时候是个很娇气的人,讨厌夏日无休止、几乎吵得自己睡不着的蝉鸣声,更讨厌夏夜耳畔嗡嗡不绝的蚊子声。
每每这时,外婆会忍不住说她吃不了苦,说她不懂欣赏纯然的美。
但同时,她也会安静地替她驱赶蚊虫,细细哄着她入睡。
犹记得一次梦醒,小小的她虚虚睁眼,却见外婆仍在温柔看她,还在用蒲扇为她扇风。
她是那么爱她。
阮柚想到就忍不住鼻酸。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一直一直想念她,每年坚持来看她
外婆生前热爱自然,死后融于自然。
参天的老树安静挺立,阮柚望着立碑上慈祥的黑白照片,不由眼睛泛酸。
“外婆,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说了好久的话,阮柚最后呼了口气,俯身放下了花束,“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
转身,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阮母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今日的她一身素淡,神情也有些说不出的憔悴。
见状,阮柚呼吸慢了慢。
“阮柚……”
她眼神晃了晃,“这些日子,怎么不回家。”
“你在怪妈妈吗?”
阮柚安静了会儿,末了,终于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坦然、纯粹。
最后,她走过去拥住了她,小声地说,“谢谢你。”
“在我心里,你一直会是我的妈妈。”
阮母身形一僵,张了张唇,胸腔莫名抽痛了下。
少时的阮柚身体像小猫一样脆弱,总是接连不断的生病,哭声不止。
可每当她忙完回家将她抱在怀里,小阮柚总会停滞哭声,用一双被眼泪洗净地好似水玻璃的大眼睛定定看着她。后来她想,阮柚一直没变,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渴求着爱。
可什么时候起,自己变了呢?
阮母低头抱紧了她,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阮柚却抬头,良久,轻缓却坚定的说,“但这次,我要过自己的人生了。”
不是自我放逐,而是真真切切,自由且放肆地活一次。
阮柚回家后,说到西泽先生的短信。
对方邀请她去参观即将申请的学校,顺便拜访几位业内专家、帮她指点迷津。
难能可贵的机会,时间定在月底。
要出国,阮柚提前收拾行李,才发觉自己的琐碎物品如此之多。
宁糖过来找她时,听阮柚说起这件事,不由为她高兴。
但同时,也渐渐升起一股失落来,“我会想你的,阮柚。”
阮柚问,“顾烟……”
她顿了顿,说,“她最近没有再欺负你吧。”
“没有了。”
宁糖抱了抱她,“最近她都没怎么来学校。”
阮柚颔首,没有就好。
临走前宁糖塞给她许多自己做的手工,她知道阮柚喜欢,所以特意花了很长的功夫。
小小的贝壳上雕刻了玫瑰的图样,晒在阳光下好似在熠熠生辉。
阮柚抿了抿唇,妥善了收了起来。
然而打开鞋柜,却发现一双熟悉的高跟鞋。
正是顾叙送给她那双。她眼神一静,恍惚想起那日排练时、男生为自己系鞋带的场景。
毫无征兆,阮柚记忆却拉至那夜。
少年动作虔诚,细细托住自己的脚踝,为自己穿上高跟鞋的那一刻。
呼吸微屏,她阖了阖眼皮,胸腔闷涩,思绪一下子有些乱。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阮柚看着鞋盒,还有一抽屉特意收藏的物件。
心头冷冷清清,忽然间,腾起一个清晰至极的念头。
它们该物归原主。
而不是在这里,成为勾起她回忆的载体。
……
成玉低头望着阮柚,忍不住挑眉,“什么意思?”
阮柚抱着纸箱子,眼睛依然明亮,“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交给顾叙。”
闻言,成玉眯了眯眼,漫不经心起来,“顾叙,怎么不甜甜地叫人家哥哥了?”
阮柚定定看着成玉,一时保持了安静。
见状,少年也没了意趣,视线往下一落,随手拿起其中的小木雕。
打量了几秒,他说,“原来是这样啊。”
阮柚听不明白,但也没有问。
这时,成玉却话题一转,他有着天然的敏锐力,“你们吵架了?”
阮柚眼神一晃,“……算是吧。”
“过家家呢这是?”成玉勾了勾唇角,咕哝了句,“把我当什么了。”
阮柚绷了绷唇角,说,“不行就算了。”说罢,她便抱着箱子转身离去。
少年啧了声,大步上前拦住了阮柚的步伐。他身量颀长,一下子覆盖下来了阴影。
阮柚抬起眼睛疑惑看过去,听见成玉说,“行了。”他低头,弯起唇笑了起来,“其实,我还是挺想帮你的。”
成玉自然想帮,他甚至很想知道,顾叙看到时会是什么心情。
一定会非常的精彩。
阮柚道了声谢,交给了成玉。
道别后,她沿路折返回去,望着熟悉的道路,内心却空荡一片。好似被生生地挖去了一角。那些美好又难忘的记忆碎片渐渐稀释,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她停下脚步,不禁陷入一阵恍惚。
这边,成玉找到顾叙。
顾叙在书房看书,他今日的生活乏味且重复,不是在练琴,就是在看书。
成玉不知道书有什么好看的。妹妹都不想理他了,他还能平心静气地看书。
窗台阳光细细坠落,顾叙掀过了一页,被阳光刺得眼睛倏然一痛。
他无声眨了眨眼睛。
而后,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顾叙:“进。”
成玉走进来,直直迎上了顾叙的视线。他开门见山,努了努下颌,“诺。”
眼神示意完,他掀了掀眼睛,不忘为自己感叹了句,“我可真好心啊。”
顾叙安静看了过去。
少年眼瞳极为平静、几乎平静到了漠然的程度。细长的睫毛阴影拓在眼下,衬得眉目愈发冷清,肤色也是近乎病态的白。
然后,顾叙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淡若未闻,成玉却听见了,心底不由闪过一丝奇怪。这可不是他预想的反应啊。
“谢谢。”
顾叙滚了滚喉结。
最后,他的语气几乎没什么情感,“这样也好。”
成玉罕见地见他这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境复杂。
不过他到底没再问。
心想,罢了,他们之前的事,他掺合什么?
阮柚结束了音乐剧。
反响很好,但是阮柚却有了多余的麻烦,总会有很多人拦住她表白心意。包括她坐在教室,也有不少人过来看。她不堪烦扰。索性剩下的时间三点一线,早早回宿舍。
空气转凉。
阮柚也终于怕冷,出门就戴上帽子围巾,裹地严严实实。阮柚去医院,她最近感冒咳嗽一直不好,扒出来吃得药才发现已经过期好久。
医生给她来了药。
出电梯走出大楼,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水泥路,即将入冬,树上只剩枯干残枝,没什么生气。
阮柚与人擦肩而过。
她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于是忽,她决定去练琴。
正这样想着。
忽地听见路人好似炸开锅似的讨论什么。她本无意倾听,那个异常熟悉的名字却是骤然拉去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