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睛,而谢璟起身,他反过来捧起喻青的脸。
“你不要哭。”谢璟说。
喻青愣了,其实她自己的眼睛还是干的,反而是谢璟,他正在流泪。
为什么呢?他像在替她哭一样。
“到底是什么在折磨你呢?”
喻青喉咙滞涩,她也不知如何当面说出对别人的揣测,但是谢璟的面容如此诚恳和柔和,让她想起清嘉了。
“你很可怕,殿下,”喻青道,“你知道我的秘密,不论你做什么事,我都没办法动你。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完了……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永远有一个弱点。”
如果换一个人看穿了她的身份,喻青也不会这样进退两难,她还有很多方式可以保全自己的。
但是谢璟不一样。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喻青也没办法对他刺出一剑。
谢璟怔怔道:“……你觉得我可怕,觉得我会害你?”
喻青望着他,无声地抿着嘴唇。
他想了想,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你就对外说,景王过去不男不女,是个笑话;还有九皇子的身份是伪造的,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寺庙里长大的,那个孩子二十多年前就真的死了,现在的九皇子只是个骗子。你把真相昭告天下,让我成为皇家最大的丑闻。”
当谢璟说到“是个笑话”的时候,喻青的脸色就变了,说到最后,她更是难以想象。
她道:“我怎么会做这些?”
谢璟道:“你都可以做的。你可以要挟我,要是我不听你的安排,你就把清嘉的画像送给皇上、送给皇子们。如果我敢对你做什么,你就立刻让我也声名狼藉,让皇帝先来砍我的头。我一定比你死得更早。”
喻青睁大了眼睛,她道:“……不可能的。”
谢璟道:“这些你从来没有想过,是吗?”
喻青真的从来没想过。她连谢璟断了一缕头发,都觉得心疼,怎么可能会害他?
谢璟轻声道:“我和你一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喻青愣了。
谢璟不说的话,她好像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也掌握着谢璟的弱点。她已经自顾自地为他保密了。
就连血肉至亲,她都没有道出一个字来。唯一知道的绮影,她也再三说过千万不可泄密。
“你不相信我,没有关系,因为我确实……骗过你,对不起,”谢璟道,“可是,我不想你这么担心。要是你想把我关在这里,那我就可以留下,真的。这个地方很好,够我住了。”
喻青的心神一片动荡,谢璟拿着绳子,站立不语,似乎只等她一个回答。
“不……你走吧。我……让人送你回府。”她说道。
·
现在早就是月上中天了。
她给谢璟和那两个昏迷的侍卫安排了一架马车,同时也告诉自己的人,所有布置都中止。
其实她的头脑还是有些混沌、纷乱,她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心情。
“今日是我让殿下受惊了……”她道,“请您忘了今晚这些荒谬至极的事吧。”
谢璟揭开了车帘,道:“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的,你本来也什么都没做。你放心,好不好?”
“……”
谢璟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脸,又黯然道:“我总是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对你才是好的。你有什么想法,下次也可以对我说吗?我经常猜错。”
喻青望着远去的车盖,还是有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发现,自己对谢璟的预测,从来都不准。
比如,今天她把谢璟绑来,关进地牢里,都做好了他会抵触、谩骂的准备,但是谢璟都没有。
今晚,谢璟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决定把谢璟放走,其实也是被他打动后的一时冲动,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万一被瑞王他们知道,结果也不堪设想。
但是她现在好像真的不担心了,是因为谢璟临走时的承诺吗?
谢璟会是为了从地牢里逃出去,所以才说了这么多漂亮话,让自己放下戒备吗?也不是吧。
她本来就解开绳子,要放他走了,没必要多费这些口舌的。
·
喻青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深更半夜,没有惊扰其他人,结果养在院中的小狗自己醒了,跑了过来,在她怀里小声哼着。她知道,准是又闻出谢璟的味道了。
连小狗都这么喜欢他,这只小家伙向来最通灵性了,有时候喻青被它闹得烦了,佯装皱眉,它就会消停下来。但是它对谢璟总是肆无忌惮的,顺着景王殿下的腿就敢往上爬。
喻青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心乱如麻。
刚才在地牢里,她跟谢璟纠缠了一会儿,身上潮热,现在冷下来了,还是不大舒服。
她又来到净室,没有让人烧水,用冰凉的水沐浴,过了一会儿,她又发起呆来,泡了一会儿,最后轻轻打了个寒颤,才起身。
最后她沉默着倒在了床上。
这一天真的令人疲惫。
早上开始安排人手,筹备计划,确认一切进展顺利;晚上,等到了景王,把他劈晕,带回了自己家的地牢里,其他的人负责销毁行迹;想对谢璟霸王硬上弓,然而什么也没做成,稀里糊涂地把他给放走了;然后让自己的心腹立刻收手,再好生把谢璟送回去。
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是在折腾谁。
但是,现在她没有觉得心力交瘁,也没有急着为之后被追责、被问罪做准备。
结局轻飘飘的,反而让她不适应。
好像曾经也发生过,在她面对公主的时候,有那么几次心怀忐忑、忧心忡忡,然而最后什么都没发生。到了公主那里,总是很快地被三两句话、一个笑容消解了。
她总觉得谢璟看不清、捉摸不透。那层不详的、象征阴霾的面纱好像正被缓缓揭开,他的脸清晰无比地停留在喻青的脑海里。
喻青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梦很奇怪。
谢璟是个佩剑只当摆设的人,只有剑花挽得不错。
为什么会幻想他凭空刺自己一剑呢?
而且,自己倒是真实地把他给伤过,那道伤痕上次看还有些泛红,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而且谢璟总是很疏忽大意,让他来侯府,或者去王府见他,他身边都不留人。今天也是,让他去哪,他就去哪,侍卫都不带齐全。
要是真的被人给关起来,一辈子都逃不脱,那怎么办?
为什么谢璟就没怀疑过她呢?
算起来,自己也有很多次对谢璟不敬了,对他没什么客气可言,说动手就动手,谢璟就不害怕吗?
记得以前在宣北侯府的时候,谢璟总是面带微笑。后来的这段时间,她却时常看到谢璟的眼泪,以前并没有这么多的。
那天谢璟想要留她,她把谢璟抛在了王府,直到后来她回去,才发现谢璟不知道哭了多久。如果她没回去呢?会有人知道吗?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有多少个那样的晚上?
如果她的所有疑心,都是妄想,那真实的谢璟,是不是太可怜,太无辜了?
喻青怔怔地想着,几乎不敢细想,也喘不过气来。
第94章
喻青醒来的时候, 头痛得厉害。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然有些烫,她终于把自己给折腾坏了。
好些时日睡眠不足, 凭精力吊着, 平时照常上值,夜间还偶尔带人潜伏出去替瑞王办差, 没少昼夜颠倒。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空隙, 也不曾休息, 心神全耗在谢璟那,被搅得没有一刻安宁。
昨晚从地牢出来, 又洗了凉水澡, 过了一晚上, 头发都没干透。
这接二连三的,就算神仙来了都经不起。
然后她发现, 癸水也来了。
喻青:“……”
她的体质和常人有些差异, 兼加常年习武,一般一年也只有几次而已, 每次她能够提前感知到, 而且基本对她没有影响。但这回她也完全没意识,偏偏就赶上了,整个人从身到心,混乱成了一锅浆糊。
·
喻青发了两三日的低烧,总是犯困, 感觉身上也不大有力气。
其实也没有大问题, 自己就能好,除了脸上烧得有些嫣红,看起来也并不憔悴。
但她不想走动, 见外人也烦,只想静静待几天,于是告了假。
听说世子病了,侯府上上下下都震惊了。
喻青多少年没有病过,上一次是何时,谁都记不清了。
全家人轮番过来看她,老侯爷都来了怀风阁几次,他自己尚且病歪歪的,有时候喻青觉得她爹坐在那比自己咳得还厉害,哭笑不得地让他先回去。
喻青觉得自己都不必喝药,但绮影给她煎了,苦得很,她也只能乖乖喝完。
瑞王听说了,派人来侯府慰问,送了厚礼。大概是觉得前阵子她确实办了太多事,过意不去,还特地又多允了几日假。